“炳文妈,你接电话,部队的!”王干事的嗓门隔着电话线都带着颤音,张大民握着听筒的手抖得像筛糠。电话那头的声音沉得像块冰:“张大民同志,我们沉痛告知,张炳文同志在边境执行任务时……英勇牺牲了。”
“啪嗒”一声,听筒砸在木头桌上,张大民首愣愣地盯着墙皮上的裂缝,嘴唇翕动着说不出话。里屋的大雪正给云芳缝补袖口,听见响动探出头:“他爹,谁来的电话?”
“……新疆……”张大民的声音卡在喉咙里,像被砂纸磨过,“炳文……炳文他……”
云芳手里的针线“噗”地扎进手指,血珠渗出来都没觉疼。大雪“嗷”一嗓子扑过去扶住丈夫,转头看见云芳惨白的脸,俩女人“哇”地抱作一团,哭声掀翻了屋顶的瓦片。云芳哭得浑身抽搐,指甲掐进大雪的胳膊:“俺那苦命的儿啊……走的时候冷不冷啊……”大雪用袖口抹着眼泪,哽咽着拍她后背:“不冷不冷,咱炳文是英雄,老天爷看着呢……”
院子里的槐树叶子落了又绿,转眼又是夏天。知了在树上扯着嗓子叫,李大妈坐在墙根下择豆角,见李大爷拎着鸟笼子晃回来,“啪”地把菜盆往地上一墩:“又上哪儿遛鸟去了?家里酱油都没了也不知道买!”
李大爷把鸟笼挂在树枝上,哼了声:“你就知道使唤人,昨儿谁偷偷给闺女塞钱来着?当我眼瞎?”
“我给我闺女钱咋了?那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李大妈腾地站起来,豆角秧子缠得满腿都是,“你儿子结婚买房,你偷偷塞存折的时候咋不跟我商量?”
俩老人吵得脸红脖子粗,邻居王婶端着饭碗路过,赶紧上来拉架:“哎哟他大叔大婶,多大点事儿啊,消消气消消气。”李大爷甩开王婶的手:“她就是偏心!”李大妈叉着腰:“我就偏心了咋地?”
街对面大军的服装店门口挂着“清仓大甩卖”的红条幅,褪色的布料被太阳晒得发白。大军蹲在门口抽烟,眉头皱得像个疙瘩。媳妇小雨端着盆水出来,看见他又在抽烟,叹了口气:“跟大雨哥借钱的事儿……咋样了?”
大军把烟屁股摁在鞋底,声音闷得像口破钟:“别提了,我刚开口说借五千,他就说自家二胎奶粉钱都没着落。”他踢了踢脚边的纸箱子,“再撑不下去,这店就得盘出去了。”
小雨抹了把脸,没说话。正这时,大雨骑着电动车过来,车筐里放着给儿子买的奶粉。大军站起来想打招呼,大雨却把头一低,拧动车把就往巷子里钻。大军张了张嘴,又颓然坐下:“得,这下彻底得罪了。”
巷子深处,李木勺正跟儿媳妇大雨念叨:“我说大雨啊,你看孙子都三岁了,是不是该考虑再生一个?你看隔壁王婶的孙女,都抱俩了。”
大雨正给儿子喂饭,闻言筷子顿了顿:“妈,俺跟大军这日子……你又不是不知道,服装店生意不好,外债还没还清呢。”
“咋就不能生了?”李木勺把孙子抱过来,擦着他嘴角的饭粒,“穷有穷过,富有富过,再生一个,将来跟你儿子作伴。你看你嫂子云芳,炳文走了……要是有个弟弟妹妹,她也能有个念想不是?”
这话戳到了大雨的痛处,她把碗往桌上一放:“妈!现在啥情况你不清楚吗?大军借钱都借不到,拿啥养二胎?你就别跟着瞎操心了!”
“我咋就瞎操心了?”李木勺提高了嗓门,“我是为你们好!等你们老了,俩孩子总有个照应!”
娘俩正呛呛着,巷子口传来汽车喇叭声。几个穿西装的人拿着文件夹走进来,领头的扯着嗓子喊:“各位街坊注意了啊!拆迁公司来核对户口了!都把户口本准备好!”
这话像颗石子投进了死水潭。李大妈跟李大爷的争吵声戛然而止,李木勺抱着孙子就往外跑,大军扔掉烟屁股冲回店里翻箱倒柜,大雨愣了半晌,赶紧去抽屉里找户口本。
云芳坐在屋里,手里攥着炳文的照片,外面的喧闹声像潮水一样涌进来,又像被什么东西挡在门外。大雪端着一碗绿豆汤进来,看见她呆呆的样子,叹了口气:“云芳啊,先把户口本找出来吧,拆迁的事儿……也是个盼头。”
云芳缓缓抬起头,眼圈还是红的:“大雪姐,你说炳文要是还在,看到这拆迁……得多高兴啊。”
大雪鼻子一酸,赶紧别过头去:“是啊,他肯定高兴。咱得好好活着,不然咋对得起孩子呢。”
巷子里,拆迁公司的人被围得水泄不通。李大爷举着户口本挤到前面:“同志,俺家户口本在这儿!俺们这院子,能分几套房子啊?”李大妈在后面拽他袖子:“你急啥?先问问咋算面积!”
大军攥着户口本,心里七上八下。小雨拽着他胳膊:“要是分了拆迁款,先把外债还了吧。”大军点点头,又看见大雨抱着儿子过来,俩人眼神撞在一起,都有些尴尬,又都在对方眼里看到了一丝复杂的期盼。
李木勺拉着大雨往前面挤:“快点快点,别让人家落下了!你说咱这户口,能不能多算个二胎指标?”大雨没吭声,低头看着儿子红扑扑的脸蛋,心里乱糟糟的。
夕阳把巷子染成了橘红色,拆迁公司的人收拾东西准备走时,李大妈突然指着远处喊:“云芳!你咋才来呢?快把户口本给同志看看!”
云芳攥着户口本慢慢走过来,照片里的炳文穿着军装,笑得一脸灿烂。她把户口本递过去,手指轻轻抚过封面上的国徽,低声说:“同志,俺儿子……他是英雄。”
周围的喧闹声突然静了下来。拆迁公司的小伙子接过户口本,看了眼户主栏,又看了看云芳泛红的眼眶,轻轻点了点头:“嗯,我们知道。”
一阵风吹过,槐树叶沙沙作响。云芳抬起头,看见天边有朵云,像极了炳文小时候画的棉花糖。她抹了把眼睛,听见李大妈在旁边絮叨:“这拆迁了,得给云芳多分点,她一个人不容易……”李大爷哼了声:“还用你说?”
大军走到大雨身边,低声说:“等拆迁款下来,我先把欠你的还了。”大雨没看他,只是看着儿子的手抓着自己的衣角,小声说:“先把店盘活吧。”
李木勺凑到云芳身边,想说点啥,又觉得啥都不合适,最后只拍了拍她的肩膀:“云芳啊,以后有啥难处,跟婶说。”云芳笑了笑,那笑容里有苦涩,也有一丝微光。
夜色渐浓,巷子里的灯一盏盏亮起来。云芳回到家,把户口本放回抽屉,又拿起炳文的照片擦了擦。窗外传来李大妈和李大爷拌嘴的声音,还有大军店里收拾东西的响动,以及远处隐约的婴儿啼哭声。
她走到院子里,抬头看了看天。星星还没出来,但月亮己经挂上了树梢,清辉洒在地上,像一层薄薄的雪。云芳深深吸了口气,仿佛能闻到新疆戈壁的风沙味,又仿佛能听到儿子当年离家时说的那句话:“妈,等我回来。”
她知道,他回不来了。但日子,还得往下过。就像这巷子里的人,吵吵闹闹,磕磕绊绊,却总能在一地鸡毛里,找出点盼头来。拆迁是个盼头,生二胎是个盼头,哪怕只是还清一笔债,卖掉一件衣服,也是个盼头。
云芳转身回屋,把照片摆在床头。明天,还得去居委会问问拆迁的具体政策。她得好好活着,替炳文,把这日子,过得热热闹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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