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牛排怎么跟鞋底子似的。”张大民叉着盘子里的肉,刀叉碰撞声在西餐厅里格外响,“小同你从海南捞的不是海参是铁疙瘩吧?”
小同把餐巾往领口一塞,金表在烛光下晃得人眼晕:“姨夫您尝尝这红酒,跟咱胡同口二锅头一个味——我在海口码头见老外都这么喝,拿牛排蘸红酒。”他说着就把肉往杯子里蘸,酱汁溅在对面大国的白裙子上。
大国尖叫着跳起来,口红印子在餐巾上洇开:“你这人怎么回事!这裙子两千八呢!”
“两千八?够咱胡同口李奶奶卖半年鞋垫了。”张大民把自己的餐巾推过去,刀叉在盘子里划出刺耳声,“小同你跟大国谈恋爱归谈恋爱,别拿钱砸人——当年你姨夫追你姨,就靠半拉烤白薯。”
小同把红酒杯往桌上一顿,冰块撞得杯壁叮当响:“时代不同了姨夫!现在谈恋爱得讲究格调——我跟大国去三亚潜水,她戴的珍珠项链还是我从蚌壳里现抠的呢!”
“抠蚌壳?”张大民忽然笑出声,叉着牛排的手停在半空,“你还记得你姑大雪么?当年她跟你姑父搞对象,俩人在冰棍厂值夜班,偷偷把融化的绿豆沙冻成冰棍,装在搪瓷缸里互相喂。”他忽然把刀叉放下,声音发哑,“后来你姑父下岗,大雪把结婚时的金戒指熔了,给你姑父买三轮车拉客……”
大国忽然把餐巾攥成一团,珍珠项链在灯光下晃出细碎的光:“张大民老师,您能不能别说这些?小同答应给我买海景房呢!”
“海景房?”张大民猛地灌了口红酒,酒液顺着嘴角往下淌,“你姑大雪临走前,攥着拆迁协议哭,说‘哥,我就想住带阳台的房子,能晒被子’。”他忽然把盘子往前一推,“现在好了,拆迁公司把三居室并成两居室,跟叠火柴盒似的——你姑要是活着,准能把他们骂出八丈远。”
小同把刀叉往桌上一扔,金链子在脖子上晃悠:“姨夫您别老提过去行么?我现在跟大国谈未来呢!”他忽然抓住大国的手,钻戒在她无名指上闪着光,“大国你说,等咱在海南买了别墅,是不是该把你爸妈接过去?”
“接他们干嘛?”大国抽回手,涂着蔻丹的指甲敲着玻璃杯,“我妈说了,得先给我弟买完婚房,才能考虑别的——小同你那三百万周转金,先借我弟付个首付呗?”
张大民忽然把红酒瓶重重放在桌上,瓶塞蹦出来砸在小同脑门上:“三百万?那是你姑大雪拿命换的钱!”他猛地站起来,西装袖口磨出的毛边扫过餐盘,“她得白血病躺在手术台上,还念叨着‘别告诉小同,让他安心做生意’——你倒好,拿她的救命钱给人付首付?”
小同蹭地站起来,金表磕在桌角:“姨夫您讲点理!我跟大国是真爱!”
“真爱?”张大民忽然笑了,笑得眼泪都出来了,“你姑大雪真爱你姑父,所以把药费偷偷塞给他妈;你姑父真爱你姑,所以半夜去工地搬砖,把腰累折了都不说。”他忽然抓起桌上的牛排,“你瞧瞧这肉,煎得外焦里生,跟你这爱似的——看着光鲜,里头全是血丝!”
大国“啪”地把餐巾摔在桌上:“张大民老师您这是嫉妒!嫉妒小同有钱!”
“我嫉妒?”张大民猛地把牛排扔回盘子,肉汁溅在菜单上,“我嫉妒你姑大雪到死都没住上带阳台的房子?还是嫉妒你姑父下岗后,在路边修自行车,被城管追得满街跑?”他忽然抓起小同的手腕,金表冰凉的表盘硌着他的掌心,“你姑走的时候,手里攥着拆迁款的存折,说‘给小同娶媳妇用’——她到死都不知道,这钱是她拿命换的!”
小同突然甩开他的手,金链子在脖子上晃出残影:“那我该怎么办?守着钱哭一辈子?”
“你该记得!”张大民的声音陡然拔高,震得西餐厅的吊灯都在晃,“记得你姑大雪半夜给你补作业,把台灯罩都烤糊了;记得你姑父送你去高考,路上车胎扎了,背着你跑了三里地!”他忽然抓起桌上的红酒杯,“现在好了,你们谈恋爱用的钱,是你姑舍不得打止疼针省下来的!”
大国突然尖叫起来:“你这人怎么这么恶心!谁知道那钱干不干净!”
“不干净?”张大民猛地把红酒泼在桌上,酒液在雪白的桌布上洇出暗红的花,“你姑大雪躺在病床上,疼得咬着被单掉眼泪,还跟我说‘哥,别告诉小同,别让他分心’。”他的声音忽然低下去,像被风吹散的烟,“后来她走了,小树趴在病床前哭,说‘姑,你别死,我把压岁钱都给你买糖吃’……”
小同忽然蹲下身,金表磕在瓷砖上发出脆响:“姨夫,我……”
“你什么都不用说了。”张大民把餐巾往桌上一扔,磨破的袖口扫过餐盘,“你姑大雪走后,我把她留下的三万块分成西份——给你表妹交了学费,给你姑父换了辆新三轮车,给你存着娶媳妇,剩下的给小树买了个书包。”他忽然指着窗外,“现在拆迁队把我家房子拆了,三居室并成两居室,跟鸟笼子似的——可我站在废墟上就想,要是大雪还在,她准能叉着腰把他们骂得狗血淋头。”
大国忽然抓起包,珍珠项链在胸前晃荡:“小同,咱们走!跟这种人吃饭真晦气!”
“走?”张大民忽然笑了,笑得肩膀都在抖,“你姑大雪下葬那天,下着大雪,你姑父跪在坟前说‘媳妇,等咱攒够了钱,就给你修个带阳台的坟’。”他忽然抓起刀叉,在盘子里划出刺耳的声响,“现在好了,你们开着跑车谈恋爱,住着海景房说真爱——可我每次路过冰棍厂旧址,都能看见俩年轻人,蹲在墙根下分吃一根融化的绿豆沙冰棍,跟捧着什么山珍海味似的。”
小同猛地站起来,金表在腕上晃出一道光:“姨夫,我错了……”
“错?”张大民把刀叉扔在桌上,声音轻得像叹气,“你姑大雪从来没怪过你。她走的时候,枕头底下还压着你小时候画的画,画着咱们全家住在带阳台的房子里,她在阳台上晒被子,你姑父在给你修自行车,小树蹲在旁边吃冰棍。”他忽然转身走向门口,西装后背磨得发亮,“现在这画还在我抽屉里,每次看,都觉得那阳台的阳光,能照进咱那鸽子笼似的两居室。”
西餐厅的门被推开,冷风灌进来,吹得张大民磨破的袖口微微颤动。小同看着他的背影,忽然想起小时候,姑夫背着他跑在雪地里,姑在后面追着喊“慢点儿,别把小同颠着”,而现在,雪己经化了,只剩下他手里攥着的,那笔带着血腥味的钱,和姨夫话里,那间永远晒不满太阳的阳台。
大国拽了拽他的袖子:“别看了,咱们去挑钻戒吧?”
小同猛地甩开她的手,金表掉在地上,表盘摔裂成蜘蛛网状:“你知道么?我姑大雪临死前,把拆迁款偷偷缝在我棉袄里,说‘小同,去闯吧,要是累了,就回来’。”他忽然蹲下身,捡起摔裂的金表,“可我现在才明白,她缝进去的不是钱,是她这辈子没住上的阳台,和我姑父没修完的自行车。”
张大民走在雪地里,西装肩膀落满雪花。他摸出裤兜里的拆迁协议,纸角被攥得发潮,上面“两居室”三个字像针一样扎眼。路过冰棍厂旧址时,他忽然看见墙根下有半根融化的绿豆沙冰棍,糖水混着雪水,冻成暗红的冰疙瘩,像极了当年大雪塞给他的,那半拉烤白薯的温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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