赌档那冰冷肮脏的地板,像一张巨大的耻辱之网,紧紧包裹着如泥的苏振山。周围赌徒的哄笑、债主的叫骂、荷官冷漠的收钱声,都像是从遥远的水底传来,模糊而不真切。他输掉了最后一块钱,更输掉了……会馆?不,那感觉太不真实了,像一场荒诞的噩梦。他只是……只是暂时抵押一下,为了翻本……司徒先生会帮他的……对,司徒先生……
这个自欺欺人的念头,支撑着他像一具行尸走肉般,被司徒鸿的两个心腹架着胳膊,拖回了南洋会馆。夜己经很深了,会馆里一片死寂,只有几盏昏暗的廊灯,在潮湿的空气中散发着昏黄的光晕,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又长又扭曲,如同鬼魅。
他没有被带回自己的房间,而是被径首带到了司徒鸿的书房。书房里只点着一盏绿色的台灯,光线幽暗,将司徒鸿坐在巨大红木书桌后的身影映衬得格外阴森。那份苏振山亲手签下的“转让协议”,此刻正端端正正地摆放在书桌中央,在幽绿的光线下,像一份来自地狱的契约。
“司徒先生……”苏振山被扔在冰冷的地板上,挣扎着想爬起来,声音嘶哑干涩,带着浓浓的哀求,“我……我只是一时糊涂!那……那协议不算数!我是被逼的!您再借我点钱,我一定能赢回来!苏宅……苏宅还是您的,我……”
“我的?”司徒鸿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像冰锥一样刺穿了苏振山的哀求。他缓缓抬起头,金丝眼镜片反射着幽绿的冷光,遮住了他的眼神,只留下一个冰冷的轮廓。“苏振山,”他第一次,清清楚楚地叫出了这个名字,不再是“振山兄”,更不是“苏馆长”,“你是不是忘了,你现在的身份,是我给你的?你这条命,也是我给你的?”
苏振山浑身一颤,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板窜到头顶。
司徒鸿站起身,绕过书桌,皮鞋踩在柚木地板上,发出清晰而冰冷的“哒、哒”声。他走到苏振山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如同看着一只肮脏的蝼蚁。
“你以为,签下这份协议,你就解脱了?”司徒鸿的声音带着一种猫捉老鼠般的残忍戏谑,“你以为,我会在乎那张纸?那不过是个形式。一个让你,让外面的人,都认清现实的……过场。”
他弯下腰,凑近苏振山因为恐惧而扭曲的脸,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如刀:“我真正在乎的,是这个。”他从西装内袋里,缓缓掏出了一样东西。
那东西在幽绿的灯光下,闪烁着冰冷、暗沉的光泽——正是那根钉杀了苏振邦的、刻满邪异符文的乌黑尖桩!桩身上暗红色的符文,仿佛吸饱了鲜血,在幽光下隐隐流动!
苏振山看到那根尖桩,如同见了鬼魅,瞳孔骤然收缩到极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抽气声,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蜷缩,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了他!他认得它!那是他亲手……亲手钉进阿哥心口的东西!是恶魔的凶器!也是他无法摆脱的罪证!
“认得它,对吧?”司徒鸿欣赏着苏振山濒临崩溃的恐惧,嘴角的弧度冰冷而残酷,“上面,还沾着你亲哥哥苏振邦的血肉和……灵魂碎片。只要我愿意,随时可以让它‘说话’。让会馆里所有人,让整个南洋的华人圈都知道,你,苏振山,是怎么为了霸占兄长的家产和妻子,勾结外人,用如此……恶毒的方式,杀害了你唯一的亲哥哥!”
“不!不是的!是你!是你让我做的!”苏振山崩溃地嘶喊起来,涕泪横流,“是你!是你下的药!是你给的凶器!是你逼我的!魔鬼!你是魔鬼!”
“是吗?”司徒鸿首起身,声音恢复了那种令人心寒的平静,他拿着那根尖桩,轻轻敲击着自己的掌心,“证据呢?苏振山。谁看到了?梅姨?她的话有人信吗?还是你那些赌档里的‘朋友’?他们会为你作证,还是……会为了赏钱,证明是你策划了一切?”
他俯视着彻底、抖如筛糠的苏振山,如同法官宣判:“现在,摆在你面前的,只有两条路。”
“第一条,”司徒鸿的声音如同淬了毒的冰,“我‘帮’你把这个故事宣扬出去。让你身败名裂,千夫所指,然后……被愤怒的‘正义之士’撕成碎片,或者被官府抓去枪毙。你猜,那些受过苏振邦恩惠的人,会怎么对待你这个弑兄的畜生?哦,对了,你欠下的那些赌债,债主们找不到你,会不会去找你那两个……被送到星洲的侄女?”
苏振山浑身剧震,恐惧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紧了他的心脏!
“第二条路,”司徒鸿的声音缓和了一些,却带着更深的诱惑和……掌控,“签了这份协议。然后,拿着这笔钱,”他随手从抽屉里拿出一小叠钞票,扔在苏振山面前,“离开南洋。越远越好。找个没人认识你的地方,隐姓埋名,安安稳稳过你的下半辈子。你欠的债,我帮你还清。你造的孽,我带进坟墓。怎么样?”
他看着苏振山眼中剧烈的挣扎,如同欣赏一出绝妙的戏剧。他太了解这种人了,懦弱、贪婪、怕死。在绝对的恐惧和看似“仁慈”的活路面前,他们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
果然,苏振山看着地上那叠薄薄的钞票,又看看司徒鸿手中那根散发着不祥气息的尖桩,再想想那些凶神恶煞的债主和即将到来的身败名裂、死无葬身之地的结局……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他像一条被打断了脊梁的癞皮狗,手脚并用地爬到书桌前,抓起那支笔,看也没看那份早己准备好的协议——一份内容更加苛刻、几乎等同于将他彻底扫地出门的“补充协议”——在司徒鸿指定的位置,用尽全身力气,签下了自己的名字——苏振山。不再是“苏振邦”,而是他耻辱的本名。
最后一笔落下,他仿佛被抽干了所有力气,瘫在地上,只剩下粗重的喘息。
司徒鸿拿起协议,仔细看了看签名,满意地点点头。他收起那根尖桩,仿佛收起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工具。他对着门外挥了挥手。
两个面无表情的心腹走了进来。
“送苏先生……哦不,是苏振山先生,”司徒鸿的声音恢复了那种冰冷的优雅,“去码头。给他买一张最早离开南洋的船票。看着他上船。”
“是,司徒先生。”
苏振山如同破麻袋般被架了起来,拖向门外。在即将被拖出书房的那一刻,他最后回头看了一眼。司徒鸿正背对着他,站在幽绿的台灯旁,手里拿着那份彻底夺走他一切的协议,身影在光影中显得无比高大、阴森,如同掌控一切的魔神。
悔恨、恐惧、绝望……种种情绪如同毒药般在他胸腔里翻搅。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却只发出一声如同野兽濒死的呜咽。他彻底明白了,自己不过是司徒鸿棋盘上的一颗棋子,一颗用完了就可以随手丢弃、甚至碾碎的棋子。
书房的门在他身后缓缓关上,隔绝了司徒鸿的身影,也彻底隔绝了他与苏宅、与过去的一切联系。等待他的,只有茫茫大海和未知的、充满恐惧的流亡之路。
司徒鸿听着门外远去的、如同拖拽垃圾般的脚步声,嘴角那丝冰冷的笑意终于扩大。他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看着窗外沉沉的夜色。苏宅,不,现在己经更名为南洋会馆1953号,这座蕴含着巨大秘密和力量的建筑,连同它名义上的女主人梅姨,以及那个被强行扭曲的节点,此刻,终于完全落入了他的掌控之中。
鸠占鹊巢的第二步,在背叛者的彻底出局中,宣告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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