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嘉握着陶瓷碗的手有些发颤。
皮蛋瘦肉粥的热气升腾起来，模糊了她眼前的白瓷勺。
碗底沉着半颗剥好的鹌鹑蛋——是林叔特意挑的，知道她吃粥总爱配这个。
可今天的米粒在嘴里泛着涩味，像浸了昨夜梦里母亲临终前的眼泪。
“嘉嘉？”周婉婷的指尖从桌下探过来，轻轻勾住她小拇指。
堂妹的手温软带着点凉，像小时候偷藏在书包里的橘子糖，“昨晚又没睡好？”
简嘉抬头，正撞上周老爷子放下青瓷茶盏的声响。
老人银白的头发梳得整整齐齐，金丝眼镜后的目光扫过她发蔫的模样，忽然开口：“粥凉了。”
她慌忙要去端碗，却见老爷子伸手按住她手腕。
他掌心的温度隔着棉麻袖口渗进来，比粥暖得多：“周家的女人，不会被欺负。”
“爷爷！”周婉婷跺脚，耳尖泛红，“嘉嘉又不是......”
“不是什么？”老爷子抬眉，“连琛把人护在眼皮子底下半年，当我们都是瞎子？”他端起茶盏抿了口，喉结动了动，“我周正山活了七十八岁，最会看人心。”
简嘉的眼眶突然热起来。
粥雾里，她看见林叔在厨房门口擦手，老吴捧着保温杯从走廊经过时朝她点头。
晨光照在餐桌上，银质刀叉闪着细碎的光——原来从什么时候起，她不再是缩在佣工房里数着医疗费的小保姆了。
“要迟到了！”周婉婷拽着她往外跑，高跟鞋在大理石地面敲出轻快的响，“今天基金会要讨论新季度的儿童医疗项目，你可是主管！”
慈善基金会的会议室冷气开得太足。
简嘉刚坐下，行政部的张姐就把文件摔在桌上：“简主管，不是我说，上个月的募捐活动找的都是社区小商家，哪有周氏基金会的排面？”她扫了眼在座的人，提高声音，“咱们可是要对接三甲医院的，就凭你一个半路出家的......”
“啪”的一声，周婉婷把手机拍在桌上。
她晃着腕间的翡翠镯子——那是周老太太送的周岁礼，“张姐记性不好？上个月董事会刚批了简主管的项目主管任命。”她歪头笑，梨涡深得能装下蜜，“还是说，你觉得董事长亲表妹的眼光，不如你？”
会议室霎时安静得能听见中央空调的风声。
简嘉攥着桌下的文件角，指节发白。
这时老吴推了推眼镜，从牛皮纸袋里抽出一沓报表：“张经理，上个月的筹款额是一千二百万，比去年同期高了三倍。”他敲了敲报表上的红色批注，“其中社区商家的复投率达到78%，这是市场部王总都没做到的。”
张姐的脸涨成猪肝色。
简嘉望着老吴镜片后温和的目光，突然想起他帮自己整理父亲医疗账单时说的话：“小简，能把烂牌打成王炸的人，我见过的没几个。”
午休铃响时，基金会前台炸开一片抽气声。
简嘉从文件堆里抬头，就看见周连琛站在玻璃门前。
他今天穿了件深灰西装，没系领带，手里提着保温箱——是她上周在商场多看了两眼的樱花粉款。
“周总？”前台小妹的声音发颤。
周连琛没应声，径首走到她桌前。
保温箱打开的瞬间，藕汤的甜香弥漫出来。
他抽走她手里的文件，指节蹭过她手背：“先吃饭。”
“这是在办公室......”简嘉耳尖发烫，下意识去捂他的手。
他却抓住她手腕，用湿巾仔细擦她指尖的墨水渍：“昨天你说食堂的藕汤不够粉。”擦到食指时顿了顿，“还说想喝我煮的。”
周围响起细碎的抽气声。
简嘉抬头，看见助理小张举着手机假装整理绿植，镜头正对着他们。
周连琛突然倾身，用拇指蹭掉她嘴角的饭粒。
他的呼吸扫过她耳垂：“以后每天来接你下班。”
“周总！”财务总监的声音从门口传来，“董事会紧急会议......”
“让他们等。”周连琛头也不回，把最后一块藕夹进她碗里，“嘉嘉没吃完，谁都不许催我。”
傍晚的夕阳把客厅染成蜜色。
简嘉刚换了拖鞋，就被林叔叫住：“老爷子在书房等您。”
推开门，檀木香气裹着旧书纸页的味道扑面而来。
周老爷子坐在老榆木茶台前，面前摆着张泛黄的照片——年轻的周太太穿着鹅黄连衣裙，站在开满月季的阳台边，怀里抱着个穿背带裤的小男孩。
“这是连琛三岁时。”老爷子用茶夹拨了拨茶针，“他妈妈嫁进来时，我也反对过。”他抬头，目光穿透二十年的光阴，“她是舞蹈老师，没背景没家世，我觉得配不上周家。”
茶雾里，简嘉看见他眼角的皱纹轻轻动了动：“后来有天深夜，连琛发高热。她抱着孩子在雨里跑了三公里去医院，自己烧到39度还守在床头。”他端起茶盏，“从那天起我就知道，有些东西比家世重要。”
“爷爷......”
“我老了。”
他打断她，把照片推到她面前，“连琛这孩子，把刺都扎在外面。可我知道，他藏在枕头底下的小熊饼干罐，他半夜蹲在你房门口的脚印，他让人把你父亲的病房调到VIP区......”老爷子的声音放软，“真心是藏不住的。”
简嘉低头，照片里的小男孩正仰头冲母亲笑，嘴角沾着糖渣。
她想起周连琛昨夜在她耳边说的梦话：“嘉嘉别走......”
“去看看你父亲吧。”老爷子起身拍了拍她肩膀，“明天医院护理部换岗，让连琛派司机送你。”
月亮爬上梧桐树梢时，周太太的书房亮起一盏暖黄台灯。
带着蕾丝手套的手展开新到的密信，“护理部换岗”几个字被红笔圈了又圈。
檀木匣里的老照片泛着暗光，周太太的手指抚过照片里那枚枫叶胸针——和她腕间的翡翠镯子内侧，那枚刻着“叶”字的私印，纹路分毫不差。
“这次，你可别再像十年前那么好运了。”她低笑一声，将密信投进香炉。
火星舔过信纸，“周连琛护得了你一时，护不了你一世。”
灰烬落进炉底时，楼下传来简嘉的笑声。
周太太推开窗，看见她站在庭院里，仰头接飘落的梧桐叶。
周连琛站在她身后，手虚虚护着她后脑勺，怕她撞上门框。
“老夫人。”
女佣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简小姐回来了。”
“去请她明天上午来喝茶。”
周太太整理着袖口的蕾丝，目光落在庭院里的两人身上，“就说......我有几样老茶饼，想找个懂茶的人一起尝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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