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嘉的运动鞋尖碾过一片的青苔时，后颈突然泛起凉意。
“冷？”周连琛的手掌覆上来，隔着针织衫的温度烫得她颤了颤。
他另一只手攥着强光手电，光束在前方青石小径上划出银线，“再走三百米，过了那片芦苇荡就是钟楼。”
镜湖的夜风裹着水草腥气灌进领口，简嘉缩了缩肩膀。
她望着身侧男人紧绷的下颌线，想起三小时前在周宅车库，他替她系登山鞋带时说的话：“当年我妈手机定位最后更新在镜湖钟楼三点钟方向，警察说她坠楼前在那附近逗留过。”
那时他的指尖擦过她脚腕上的淤青——下午在律所被桌角撞的，此刻还泛着钝痛，“如果她真留了东西，一定藏在只有我们能找到的地方。”
“到了。”周连琛突然停步。
简嘉抬头，月光里的老钟楼像座沉默的巨兽。
斑驳的红砖墙面爬满野葛，顶层破损的彩窗漏出幽蓝的光，倒像是谁把月亮撕了块碎片嵌进去。
她的银铃铛在颈间晃了晃，叮咚声惊起几只夜鹭，扑棱棱掠过湖面。
周连琛的手电光扫过刻着“1923”的门楣，门楣锈成了深褐色。
他摘下手表垫在掌心，用力一掰，金属断裂声在夜里格外清晰。
门轴发出刺耳的吱呀，霉味混着旧木头的香气涌出来——是老家具上蜂蜡的味道，简嘉突然想起父亲病前常擦的那把藤椅。
“小心台阶。”
周连琛的手臂横在她腰后，掌心隔着薄毛衣熨贴着她的脊椎。
楼梯扶手上落了半指厚的灰，简嘉摸了一把，指腹沾着细碎的木屑。
他们在第三层拐过弯时，她的鞋跟踢到个什么东西——是个缺了耳朵的陶瓷兔子，和她童年丢失的那只几乎一模一样。
“连琛。”她的声音发颤。
周连琛的手电光立刻聚过来。
兔子身上的蓝漆剥落殆尽，露出底下模糊的刻字：“嘉嘉三岁生辰。”
他的呼吸突然粗重起来。
简嘉能感觉到他贴着自己后背的胸膛在起伏，像被按了快进键的鼓点。
“继续走。”
他的声音哑得厉害，却还是攥紧她的手腕，“一定在顶层。”
顶层的门虚掩着。
推开门的瞬间，简嘉听见自己心跳的轰鸣。
月光从破损的穹顶漏下来，正照在墙角那只深褐色保险箱上。
箱身裹着蛛网，锁孔里塞着干枯的野菊，而箱盖边缘，用鎏金漆描着两个字——“Jiajia”。
“是你的名字。”周连琛的手电“啪嗒”掉在地上。
他蹲下去，指尖轻轻抚过那两个字，像在触碰什么易碎的神迹，“我妈手写体的‘嘉’，最后一笔总是往上挑……和我书房那幅她写的‘平安’一模一样。”
简嘉的膝盖发软。
她扶住保险箱边缘，灰尘簌簌落在手背上。
密码盘上的铜绿被擦去了一块，露出底下新鲜的划痕——是数字，她再熟悉不过的数字：19970512。
“是我生日。”
她抬头看他，眼眶发烫，“连琛，是我生日。”
周连琛的喉结动了动。
他握住她的手按在密码盘上，掌心的温度透过她的指节传过去：“你开。”
转盘转动的声音像老式座钟的滴答。
最后一声轻响时，简嘉觉得自己要晕过去了。
箱门打开的刹那，霉味里突然漫开一丝甜——是橘子糖的味道，和周连琛醉酒时梦呓里“妈妈口袋的半块糖”重叠在一起。
里面躺着一本皮质笔记本，封皮压着暗纹的百合。
还有一枚钥匙，银质的，坠着个小铃铛，和她颈间那枚几乎分毫不差。
简嘉的手指刚碰到笔记本，周连琛突然扣住她的手腕。
他的眼睛在月光下泛着湿意，像被揉碎的星子：“等等。”
他深吸一口气，“我想和你一起看。”
笔记本的第一页，是周母的字迹，清瘦的小楷：“一九九七年五月十二日，镜湖医院妇产科，雨下得很大。护士说小女孩的哭声像银铃铛，我隔着玻璃窗看了她整整三个小时。”
简嘉的眼泪砸在纸页上，晕开一团墨迹。
周连琛的手指覆上来，替她翻页：“一九九九年春，她在镜湖玩丢了兔子，蹲在芦苇丛里哭。我买了糖哄她，她却把最后半块塞给我，说‘阿姨也要甜’。”
“二〇〇三年夏，她跟着奶奶来湖边采菱角，发间的银铃铛被芦苇叶勾住了。我帮她解，她仰着脸说‘阿姨像月亮’。”
“二〇〇六年冬，她爸爸调去外省，走前在我这里寄存了个盒子。她说‘等我长大，要回来给阿姨织毛线袜’——嘉嘉的手最巧了，织的袜子脚趾那里有小兔子。”
最后一页夹着张照片。
穿蓝布裙的小女孩踮着脚，把半块橘子糖塞进穿墨绿旗袍的女人手里。
女人的眉眼和周连琛有七分相似，怀里还抱着个穿背带裤的小男孩，正扒着她的肩膀看镜头——是十二岁前的周连琛，眼睛亮得像两颗黑葡萄。
“原来我们早就认识了。”
简嘉的声音带着哭腔，“你妈妈……她早就认识我。”
周连琛的手指抚过照片里女人的脸，又抚过照片里自己的脸，最后停在小女孩发间的银铃铛上。
他的呼吸突然乱了节奏，像溺水的人终于触到了岸：“她说……她是我留给连琛的守护者。”
他低头吻她发顶，“她说，若我遭遇不测，请让她替我看他长大。”
“连琛！”
徐助理的声音突然炸响在对讲机里。
周连琛迅速扯下别在腰后的设备，简嘉听见里面混着粗重的喘息：“钟楼外围发现六名可疑人员，携带电击器和防狼喷雾，正向你们所在楼层移动！”
“走！”周连琛把笔记本塞进外套内袋，反手攥紧简嘉的手腕。
他带着她冲向窗户，锈死的插销被他用蛮力撞开，冷风灌进来，吹得笔记本页哗哗作响。
“跳！”他先翻出去，张开双臂接住她。
简嘉的小腿擦过窗沿，火辣辣的疼，但周连琛的怀抱比任何止痛药都管用。
他们猫着腰钻进芦苇丛，身后传来踹门声和粗野的骂声：“那女的跑不了！周太太说了，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芦苇叶刮得脸生疼，简嘉的银铃铛撞着周连琛的锁骨，叮咚声混着两人急促的呼吸。
首到跑到湖边的小码头，周连琛才停住，把她抵在老槐树上，双手捧住她的脸仔细检查：“哪里疼？刚才擦到窗沿的地方？”
“不疼。”简嘉吸了吸鼻子，摸出那枚钥匙，“连琛你看，这钥匙和我的铃铛……”
“先回家。”
周连琛打断她，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裹住她，“回周宅，我们关起门来慢慢看。”
他低头吻她的眼角，“我妈留给你的东西，我一件都不会再让别人碰。”
镜湖的月光漫过他们交握的手。
简嘉望着远处渐远的钟楼剪影，银铃铛在掌心轻轻摇晃。
风里似乎还飘着橘子糖的甜，混着周连琛外套上的雪松味，像极了二十年前那个雨天，有个穿墨绿旗袍的女人，抱着个小男孩说：“看，那个系银铃铛的小姑娘，以后要当你的光呢。”
周连琛的手机在口袋里震动。
他摸出来看了眼，脸色微沉——是徐助理的消息：“周太太今晚调走了宅内半数保镖。”
他握紧简嘉的手，指腹蹭过她掌心里那枚钥匙的纹路：“走，回家。”
而此刻的周宅顶楼书房，周太太捏着刚发来的出生证明复印件，指甲几乎要戳穿纸页。
复印件上，“简嘉”的出生记录栏里，“母亲”那一栏赫然写着：周晚棠——周连琛生母的名字。
窗外的风卷起满地碎纸片，其中一张飘到她脚边，是简嘉童年的照片。
照片里的小女孩仰着头，发间的银铃铛闪着光，身后站着穿墨绿旗袍的女人，怀里抱着个小男孩，正对着镜头笑。
周太太突然抓起桌上的镇纸，狠狠砸向墙上周连琛的照片。
玻璃碎裂声里，她听见自己沙哑的低语：“原来当年那个女婴……根本没被送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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