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的云层压得很低，铅灰色的天空像一张被揉皱的宣纸。江叙盯着电脑屏幕右下角的时间，凌晨一点十七分，会议室的白炽灯在视网膜上投下刺目的重影。键盘敲击声戛然而止时，他才惊觉右手食指己经发麻，咖啡杯里残留的冷意顺着掌心往上爬，冻得他打了个寒颤。
电梯下降时，镜面倒映出他眼下浓重的青黑。领带歪斜地挂在脖子上，衬衫第三颗纽扣不知何时崩开，露出里面浅灰色的打底衫。当玻璃旋转门吞吐的冷风裹着潮湿气息扑面而来，他在大堂落地镜前顿住脚步——许星遥就站在雨幕前，单薄的针织衫紧贴着脊背，发梢还沾着细碎的雨珠。
“许星遥！”江叙的声音在空旷的大堂激起回响。他快步上前时，西装外套己经滑落肩头，带着体温的羊毛布料裹住她瑟瑟发抖的肩膀。茉莉花香混着雨水的腥甜窜入鼻腔，记忆突然闪回高二的雨天，她抱着淋湿的素描本冲进教室，发梢滴落的水珠在他的课桌上晕开深色痕迹。
许星遥往外套里缩了缩，睫毛上的雨珠随着眨眼轻轻颤动：“叫了网约车，前面还有二十个人排队。”她吸了吸鼻子，鼻尖泛红，“早知道就听你的，随身带把伞。”尾音带着撒娇般的拖腔，让江叙握着西装外套的手指微微收紧。他这才发现，她今天穿的是浅粉色针织衫，领口处别着枚银色草莓胸针，像从旧时光里跑出来的印记。
服务台的伞架上还剩最后一把黑伞。江叙撑开伞时，金属伞骨冰凉的触感让他回神。雨滴砸在伞面上发出密集的鼓点，他不着痕迹地将伞面倾斜三十度，右侧肩头很快洇出深色水痕。许星遥似乎没察觉到这个小动作，踩着积水里的倒影往前走，帆布鞋与地面摩擦出细碎的声响。
“你肩膀湿了。”她突然停下脚步，指尖悬在江叙右肩上方。路灯将她的影子拉长，发梢在夜风里轻轻晃动，像振翅欲飞的蝴蝶。江叙闻到她发间若有若无的茉莉香，突然想起毕业前整理课桌时，在抽屉角落发现的半块茉莉味橡皮，边角己经被岁月磨得圆润。
“没事。”他摇头，喉结滚动着咽下紧张。伞骨在掌心压出红痕，却不及许星遥突然挽住他胳膊时，心脏漏跳的那半拍剧烈。她的手指隔着衬衫布料，温度却像火炭般灼人。“小心！”她拽着他避开积水的力道不轻，发梢扫过他的手背，痒意顺着神经末梢一路窜到太阳穴。
雨幕将世界切割成模糊的色块。便利店的暖黄灯光透过雨帘，在地面折射出斑斓的光晕。许星遥说起新接到的绘本插画项目，声音里带着雀跃：“甲方想要童话风格，我准备把主角设计成戴眼镜的兔子。”她比划的动作带动袖口滑落，露出腕间红绳上的蓝宝石吊坠——原来这么多年，她从未摘下过他送的幸运绳。
江叙的回应简短而克制，目光却忍不住落在她挽着自己的手上。她的指甲修剪得圆润，涂着透明的护甲油，偶尔随着说话轻轻叩击他的小臂。皮鞋踩碎水洼的声音里，他数着自己紊乱的心跳，感受着她指尖的温度如何一点点渗进皮肤，在血管里掀起惊涛骇浪。
小区单元楼的暖光穿透雨雾时，江叙才惊觉这段路竟如此短暂。许星遥仰头看他，睫毛上的雨珠亮晶晶的：“要不要上去喝杯热茶？”她身后的声控灯突然亮起，在她发顶镀上柔和的光晕，像极了高中时她站在教室窗前，被夕阳染红的侧脸。
江叙的喉结剧烈滚动。他看见玄关处亮着的感应灯，想象着推开门后会是怎样的场景——或许有她画的水彩画装饰墙面，书架上摆着各种绘本，厨房里还飘着茉莉香片的味道。但那些藏在心底八年的情愫在胸腔里翻涌，他怕一旦踏入那扇门，所有克制都会化作燎原之火。
“太晚了，你早点休息。”他听见自己沙哑的声音。许星遥眼中的光黯淡下去的瞬间，像是有根细针扎进心脏。她松开挽着他的手，羊毛外套滑落时，他瞥见她锁骨处淡淡的香水痕迹，形状像片残缺的月亮。
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楼道转角，江叙在雨中站了许久。路灯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与地面的积水重叠成模糊的轮廓。手机震动声惊醒了怔忪，许星遥的消息跳出来时，他盯着屏幕上的文字，嘴角不受控制地上扬：“今天谢谢你，外套洗干净了还你。”
雨势不知何时小了，细密的雨丝拂过发烫的脸颊。江叙把手机贴在心口，转身走进夜色。积水倒映着街灯，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星光里。他想起她挽着自己胳膊时的温度，想起发间萦绕的茉莉香，突然觉得这场不期而遇的雨，原来是命运最温柔的馈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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