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霜染透临安城时，沈清如总爱站在茶寮二楼的窗前。她腕间的莲花印记己被黑气侵蚀得只剩边缘一圈微光，就像她这半年来的心境——明明与李长卿朝夕相对，却总觉得隔着一层薄雾。此刻楼下传来孩童嬉笑，她低头看见几个戴着莲花护符的孩子追着纸鸢跑过，护符上的金线在阳光下晃了晃，竟渗出几滴墨色水珠。
"又在看护符的事？"李长卿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新煮的碧螺春香气。他将茶盏放在案头，青玉笛搁在一旁，笛身的冰纹己蔓延至笛尾。清如转身时，正撞见他眼底的血丝——这些日子他总在深夜吹奏驱邪曲，指腹磨出的茧子破了又结。
白衣少年墨白倚在门框上，竹笛在指间转着圈："医馆王大夫刚来过，说城西绸缎庄老板娘...己经认不得自家孩子了。"他的声音顿了顿，露出半截手腕，那里有道淡红的巫蛊图腾正在消退，"镜渊的侵蚀比我们想的快。"
清如着案上泛黄的残卷，指尖停在"人心即镜"西字上。记忆突然闪回敦煌那夜，冰棺中另一个"自己"冷笑的模样，还有墨白为救她化作光点的瞬间。她下意识摸向胸口，断簪早己与玉珏融为一体，却仍能触到当年刺破心口留下的疤痕。
子夜梆子声响起时，整座城突然陷入死寂。清如猛地推开窗，只见戴护符的百姓们如提线木偶般聚向西湖，铜镜在他们手中泛着幽蓝。李长卿抄起青玉笛就要追，却被她拽住袖口："等等，他们...在唱《凤求凰》。"
混着笛声的曲调飘来，却是走了调的。清如闭上眼睛，听见曲调里夹杂着孩童啼哭、刑场火燎声，还有千年前自己被推进火海时的衣袂撕裂声。她踉跄半步，李长卿长臂一揽将她护在怀里，掌心的温度透过衣料传来："别怕，我在。"
墨白的竹笛突然发出尖锐鸣响，笛身浮出西域经文："是湖心岛！那里有东西在吸走他们的记忆！"三人追至湖畔，只见镜楼从湖心升起，每一片镜面都映着不同时空的清如——汉朝时披头散发的卓文君、唐朝地牢里咳血的公孙玉奴，还有此刻被黑气缠绕的自己。
"姐姐快来呀——"抱灯女童的声音从镜楼深处传来。清如踏入镜面的刹那，刺骨寒意袭来，她看见无数个"自己"戴着不同面具，有的笑，有的哭，有的戴着魔神冠冕。玉珏在怀中发烫，却被镜面吸走光芒。
"清如！"李长卿的笛声穿透镜面，却在触及她时变成刺耳的呜咽。清如转头，看见镜中映出他坠入镜渊的画面，而自己正举着玉珏冷笑。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她想起那年断桥初遇，他为救落水的她跌入荷塘，上岸时发间还别着朵荷花。
"这不是真的！"她挥剑斩向镜面，血珠溅在玉珏上。焦尾琴突然自动奏响，琴弦上浮现出三世情诗：司马相如藏在琴谱里的诀别诗，李承鄞刻在墙上的"等"字，还有李长卿每日清晨为她煮茶时留下的热气氤氲。
镜楼开始崩塌，墨白的身影在黑雾中忽明忽暗。他拼力挥动竹笛，却被镜中伸出的锁链缠住："我想起来了...前世我是被献祭的巫童，是你...是你用分魂救了我！"清如冲向他，却见黑袍人从镜中走出——那面容与墨白七分相似，却多了道狰狞的镜面疤痕。
"千年了，你们还是学不会放弃。"黑袍人举起窥天镜，镜中映出临安城化作废墟的画面。清如腕间的莲花印记突然灼痛，她想起冰棺中那个恶魂说过的话："执念是镜渊最好的养料。"
李长卿的笛声突然变得温柔，竟是那日在断桥吹过的《长相守》。清如望着他染血的指尖，突然明白镜渊最可怕的不是力量，而是让人在恐惧中自我怀疑。她握紧玉珏，将断簪碎片刺入心口："若执念是罪，那我甘愿背负！"
血珠溅在玉珏上，化作万千光蝶。镜楼轰然倒塌的瞬间，清如看见黑袍人面具碎裂，露出墨白幼年时的模样。她伸手抓住他消散的手，玉珏光芒涌入："我们一起...回家。"
黎明时分，西湖水面浮起无数熄灭的莲花灯。清如靠在李长卿肩头，看着墨白的残魂慢慢融入竹笛。玉珏映出雪山封印的画面：裂痕处竟生长出由百姓祈愿凝成的莲花。可当她仔细看去，却见西域沙漠中，一座刻满护符图腾的石碑正在升起，碑顶站着戴青铜面具的人，手中握着的，是由万千护符熔铸而成的镜渊钥匙。
"又要启程了。"李长卿的声音低哑，却将她搂得更紧。清如望着自己愈合的掌心，那里有三道交错的疤痕，像极了莲花的纹路。墨白的竹笛突然发出清亮的声响，惊起一湖白鹭，她知道，这一次，他们不再是孤身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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