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后，傍晚时分。法务部的开放式办公区灯火通明，敲击键盘的声音、低声讨论的声音、打印机的嗡鸣声交织在一起，充满了紧张的加班氛围。诺威克项目进入关键期，肖婉禾的团队正在为即将到来的核心谈判做最后的冲刺准备。
肖婉禾坐在自己独立的玻璃隔间办公室里，正全神贯注地审阅一份德文的技术专利评估报告，眉心微蹙。突然，办公区原本的嘈杂声瞬间低了下去，一种无形的压力感弥漫开来。
她似有所感，抬起头。
纪云卿不知何时出现在法务部办公区的入口。他没有穿西装外套，只穿着那件深蓝色衬衫，袖子随意地挽到手肘，露出结实的小臂。他就那样随意地站在那里，目光越过忙碌的众人，精准地落在了肖婉禾的玻璃隔间内。
整个法务部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所有正在工作的人都下意识地停下了动作，屏息凝神，目光在总裁和首席律师之间小心翼翼地逡巡。纪云卿的气场太强，而他此刻出现在法务部，本身就极不寻常。
他没有理会众人的目光，迈开长腿，径首走向肖婉禾的办公室。玻璃门是敞开的，他停在门口，高大的身影几乎挡住了外面透进来的光。
“肖律师。”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了安静的办公区，“关于欧委会反垄断审查的最新进展，那份补充说明文件，我需要你现在解释一下其中两个数据引用的具体来源和交叉验证过程。”
这又是一个极其深入、需要立刻调取详细底稿才能回答的问题。而且，他完全可以一个电话，或者让秘书来叫她上去。他偏偏选择了首接下来，在众目睽睽之下，像一个突击检查的考官。
肖婉禾心中那根弦瞬间绷紧。她能感觉到背后无数道探究的目光。她放下手中的德文报告，迅速在电脑上调出他所说的文件和相关支撑材料。她站起身，走到门口，没有让他进来的意思，也无意在所有人面前进行这场“考试”。
“纪总，数据来源是欧盟官方数据库公布的行业年报，以及我们委托第三方独立机构做的市场份额模型推演报告，编号分别是MER-2024-EU-003和IMC-Report-NDA-1027。交叉验证的过程在报告附件三的数据分析附录里有详细说明，需要我现在为您调取吗？”她的声音清晰、稳定，带着职业化的冷静，目光坦然地迎视着他。
纪云卿看着她。她的眼神依旧锐利，带着不容置疑的专业底气，但在这近距离的对视中，他似乎捕捉到她眼底深处一闪而逝的疲惫，以及一丝极力隐藏的、对这种频繁“突然袭击”的抗拒。
他沉默了几秒，目光在她脸上逡巡，像是在确认什么。最终，他几不可察地点了下头：“报告发我邮箱。后续关注欧委会的反馈，有动态立刻汇报。”
“明白。”肖婉禾简洁地回应。
纪云卿没再多说一个字，转身离开。那股笼罩着整个法务部的低气压也随之散去，但空气里似乎还残留着刚才那场无声交锋的余韵。窃窃私语声低低地响起。
肖婉禾看着那个挺拔冷硬的背影消失在电梯口，才缓缓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压下胸口翻涌的窒闷感。她转身回到座位，目光落在桌角那盆小小的、绿意盎然的虎尾兰上，指尖却无意识地划过摊开的笔记本，留下了一道浅浅的、几乎看不见的划痕。
每一次汇报，每一次召见，每一次在众目睽睽之下的“刁难”，都像是一场精心设计的心理拉锯战。他用工作之名筑起牢笼，将她困在其中，反复试探她冰层下的裂缝。而她，只能以更坚硬的专业铠甲，更完美的冷静姿态，去抵御这无孔不入的压力和那隐藏在公事公办之下、令人心慌的旧日寒流。她知道，这仅仅是开始。在这个庞大的并购项目尘埃落定之前，这种冰冷而充满张力的对峙，将成为他们之间唯一的、扭曲的“常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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