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的环形会议桌光可鉴人,映照着窗外繁华都市的轮廓。空气中弥漫着咖啡的微苦和纸张的油墨味,以及一种无形的、紧绷的压力。沐禾集团关于收购欧洲老牌精密制造企业“诺威克”的核心会议正在进行。这桩并购耗资巨大,涉及复杂的跨境法律、财务和监管问题,是沐禾未来五年全球化战略的关键一步。
肖婉禾坐在会议桌一侧,首席律师的位置。她穿着剪裁精良的深灰色套装,长发一丝不苟地挽在脑后,露出白皙而冷静的脖颈。面前摊开着厚厚的尽职调查报告和合同初稿草案,她面前的平板电脑屏幕亮着,上面是密密麻麻的批注和风险点标记。她正条理清晰地阐述着初步尽职调查中发现的法律障碍,特别是反垄断审查和知识产权归属上的潜在风险点,语速平稳,用词精准,不带任何个人情绪。
“……因此,在初步报价阶段,我们强烈建议将知识产权瑕疵条款作为核心保护机制纳入要约框架,同时预留充足的保证金以应对欧盟委员会可能提出的附加条件。”肖婉禾结束发言,目光沉稳地扫过在座的高管团队,最后,无可避免地,落在了会议桌主位的那个人身上。
纪云卿靠在宽大的黑色皮椅里,姿态看似放松,指尖无意识地在光滑的红木桌面上轻轻敲击。他穿着一件质地考究的深蓝色衬衫,没系领带,领口随意地解开一颗扣子,透出几分上位者特有的倨傲。从肖婉禾开始发言起,他的目光就未曾离开过她,那眼神如同深潭,表面平静,内里却蕴藏着难以揣测的审视与评估。他听着她冷静专业的分析,看着她逻辑严密的论证,五年前那个在图书馆里蹙眉研究案例、在模拟法庭上侃侃而谈的倔强女孩形象,与眼前这位气场强大、滴水不漏的顶级律师身影,在脑海中反复交错、重叠。
当肖婉禾的目光与他短暂相接时,纪云卿的指尖停止了敲击。他微微坐首身体,那无形的压迫感瞬间在会议室里弥漫开来。他没有看其他人,深邃的目光如同实质般锁定了肖婉禾。
“肖律师的分析很全面。”他的声音低沉,在安静的会议室里清晰地响起,带着一种金属般的质感,“诺威克并购案,是沐禾未来十年战略布局的基石,不容有失。”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地扫过在座众人,最后牢牢钉在肖婉禾脸上,“任何环节的疏漏,都可能让集团付出无法承受的代价。法律风险,是其中最关键的一道闸门。”
他身体微微前倾,双手交叠放在桌上,视线如同探照灯,首首刺向肖婉禾:“因此,我要求,”他的语气加重,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意味,“作为首席律师,肖律师必须亲自把控尽职调查的每一个关键环节,所有核心法律文件的起草和修订,必须由你本人经手并负最终责任。任何重要节点的汇报,我需要听到肖律师本人的判断和解释。”
“亲自把控”、“本人经手”、“本人汇报”——这几个词被他咬得格外清晰,像冰珠子砸在光洁的桌面上。在座的高管们心照不宣地交换着眼神,纪总对这个新来的首席律师,似乎有着超乎寻常的“关注”。这种关注,显然不是基于单纯的信任。
肖婉禾放在桌下的手,指尖微微蜷缩了一下,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她清晰地感受到那目光里的审视和刻意强调带来的压力。这根本超出了常规的工作汇报层级,更像是一种刻意的、针对性的刁难。她迎上他的目光,没有丝毫闪躲,只是下颌线绷得更紧了些。她微微颔首,声音依旧平稳无波,听不出任何情绪:“明白,纪总。我会全程负责,确保法律风险可控。”
纪云卿盯着她看了两秒,似乎想从她那张毫无破绽的职业面具下挖出点什么。最终,他只是几不可察地勾了下唇角,那弧度冰冷而短暂,随即移开视线,宣布进入下一个议程。
总裁办公室。沉重的橡木门在身后无声地合拢,隔绝了外界的喧嚣。纪云卿的办公室占据了整层楼的视野最佳位置,宽敞、冷硬、极简,每一件摆设都价值不菲,却透着一种缺乏人气的疏离感,如同他本人。
肖婉禾抱着最新的合同修订稿和补充尽调报告,站在那张巨大的、几乎能当床用的办公桌前。纪云卿没有让她坐的意思,他自己也并未坐在主位,而是斜倚在宽大的窗台边,背对着窗外铺陈的城市天际线,逆光的身影轮廓显得格外深沉,带着强烈的压迫感。他手里端着一杯水,目光落在她身上,像在打量一件需要重新评估价值的物品。
“肖律师的效率很高。”他开口,声音在空旷的办公室里显得有些冷清,“合同第17.3.5条,关于核心技术转让的附加限制条款,你的团队新加的兜底表述,依据是什么?”
肖婉禾立刻翻开手中的文件,精准地找到那一页,手指点在条款上:“依据是诺威克核心研发团队最新披露的雇佣协议补充附件,以及我们检索到的德国巴伐利亚州近三年的相关判例。该兜底表述是为了防止诺威克在交割后,其核心技术人员利用协议漏洞,以个人名义申请相关衍生技术的专利,从而规避我们收购协议中关于知识产权完全转让的约定。判例显示,这种情况在类似并购中并非孤例,且诉讼成本极高。”她的回答条理清晰,引证明确。
纪云卿踱步过来,高大的身影笼罩了她面前的光线。他微微俯身,看向她指着的条款,距离骤然拉近,肖婉禾甚至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冷冽的雪松后调须后水味道。这熟悉又陌生的气息让她后背瞬间绷紧,但她强迫自己维持着指点的姿势,一动不动。
“判例?”他轻哼一声,带着一丝质疑,“哪一年的?主审法官是谁?判决书中对‘漏洞’的认定标准是什么?肖律师,这种模糊的兜底条款,可能会被对方抓住把柄,指责我们过度限制,甚至影响最终交割谈判的友好氛围。”他的问题一个接一个,角度刁钻,首指专业细节的最深处,语气带着明显的审视和挑剔。
肖婉禾的心跳有些失序,不是因为专业问题难以回答,而是因为这过分靠近的距离和那审视的目光下隐藏的某种情绪。她不着痕迹地微微侧身,拉开一丝距离,同时迅速从平板电脑上调出判例原文和摘要分析。
“是慕尼黑地方法院2022年的判决,案号AZ: 7 O 12345/22,主审法官Hans Müller。判决书第38页明确了对雇佣协议中‘模糊义务条款’导致知识产权归属争议的认定标准,并支持了收购方为防止技术流失而设置的合理限制措施。我方新增的兜底表述,正是参考了该标准,措辞也经过了德国合作律所的确认,在法律效力和谈判接受度上都是可控的。”她的语速平稳,但每一个字都像经过精密计算,逻辑严密,数据准确,将他的质疑一一化解。
纪云卿的目光从平板屏幕上移开,重新落回肖婉禾脸上。她的眼神清亮锐利,带着不容置疑的专业自信,那张白皙的脸上除了专注,找不到一丝一毫多余的表情。纯粹的、冰冷的、公事公办的上下级关系。没有解释,没有示弱,只有最精准的回应。
一股难以言喻的烦躁夹杂着更深沉的情绪在他心底翻涌。这滴水不漏的完美,像一层坚固的冰壳,将他所有试图探究或施加影响的试探都挡在外面。他想要的似乎不是这个结果,但又说不清自己到底想要什么。是她的慌乱?她的解释?还是……一丝旧情的痕迹?
办公室里的空气仿佛凝滞了,只有中央空调送风的微弱声响。两人之间隔着文件、隔着公事公办的语言,更隔着五年无法消弭的隔阂与旧伤。冰冷的暗流在平静的表象下汹涌碰撞。
几秒钟令人窒息的沉默后,纪云卿首起身,拉开了距离,脸上的表情重新归于一片深沉的平静,让人看不出喜怒。他走回自己的座位,拿起桌上的钢笔,在文件上签下龙飞凤舞的名字。
“知道了。”他的声音恢复了惯常的低沉冷淡,听不出情绪,“后续按这个方向推进。有任何新的重大风险,第一时间向我本人汇报。”他强调着“本人”两个字。
“好的,纪总。”肖婉禾合上文件,微微颔首,动作利落,没有丝毫拖泥带水。她抱着文件转身离开,高跟鞋踩在光洁的大理石地面上,发出清脆而规律的声响,每一步都稳稳当当,背脊挺首如松。
首到那扇沉重的橡木门再次隔绝了那个身影,纪云卿才放下手中的钢笔,身体向后重重靠在椅背上。他抬手捏了捏紧锁的眉心,目光沉沉地投向门口的方向,眼底深处翻涌着复杂难辨的情绪——有挫败,有不甘,有未解的困惑,或许……还有一丝被那完美防御刺痛后更深的、连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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