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穿透厚重的防弹玻璃,将沐禾集团顶层总裁办公室切割成明暗交织的几何空间。纪云卿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俯瞰着脚下初醒的城市。天际线在薄雾中显得模糊不清,一如他此刻的心绪。
一夜未眠的痕迹刻在他深邃的眼窝里,但那双眸子却异常清醒,甚至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锐利。指关节上残留着昨夜撞击方向盘留下的隐隐痛感和微不可察的红痕,像一个无声的嘲讽,提醒着他那失控的、堪称愚蠢的瞬间。
咖啡杯在他手中,温度透过骨瓷传递到指尖,却无法驱散心底的寒意。他强迫自己回溯,从肖婉禾回国踏入沐禾的第一天开始,每一帧画面,每一次交锋,尤其是昨晚——那个在盛怒与五年积压的思念、不甘中爆发的吻,以及她如同受惊困兽般的剧烈反应。
那仓惶逃离的背影,那句淬着冰的警告——“别再招惹我!”——比任何尖锐的武器都更具杀伤力。它们没有激怒他,反而像一盆刺骨的冰水,浇灭了他心头狂燃的火焰,让他前所未有地冷静下来,看清了一些他一首忽略或刻意回避的东西。
他看到了。
她推开他时,眼中瞬间炸裂的不仅仅是愤怒,还有深不见底的恐惧。那种恐惧,比她五年前说出“互相伤害”时更甚,仿佛他是什么会将她吞噬殆尽的怪物。她的坚硬外壳并非无懈可击,其下包裹的,是比他想象中更脆弱、更易受惊的灵魂。
他那所谓的“步步紧逼”,带着未消的怨怼和强势的试探,在她眼中,无异于五年前那些“无意质疑”的升级版。他每一次带着复杂情绪的靠近,都在精准地戳刺她最敏感的神经,激发她最本能的防御机制——竖起尖刺,用最冰冷决绝的方式反击或逃离。他,竟成了她“刺猬效应”的最大诱因。
那个吻……纪云卿的喉结滚动了一下,舌尖仿佛还能尝到一丝她唇上微凉而苦涩的味道。那不是征服的,而是更深的挫败。它没有拉近距离,反而像一把钥匙,打开了她更坚固的堡垒之门,将她彻底锁在了里面。五年前的谜团,她口中那个认定“在一起就是互相伤害”的根本原因,他从未真正理解,也从未尝试去理解。他沉溺于被抛弃的痛苦和不甘,用恨意和占有欲去解读她的离开,却忽略了那背后可能潜藏的、她独自承受的巨大焦虑和绝望。
强攻不行。
这个认知清晰地浮现在纪云卿的脑中。他惯用的手段,无论是商场的雷霆万钧,还是重逢后带着压迫感的试探与质问,甚至是昨夜那源自本能的掠夺,在肖婉禾身上,只会适得其反。她不是需要征服的城池,而是受惊的鸟。羽毛炸开,随时准备振翅逃离,飞向他再也无法触及的远方。
他需要的不再是宣泄愤怒,也不是粗暴地撕开她的伪装。他需要的是……瓦解她心中的坚冰,理解她恐惧的根源,解开那个困扰了两人五年的“互相伤害”的死结。他要的不是她被迫的臣服或身体的距离,而是她心甘情愿地、重新向他敞开那颗封闭己久的心。
这需要耐心,一种对他而言近乎陌生的、需要极度克制的耐心。需要更深沉、更迂回的方式。
纪云卿放下早己冷却的咖啡,目光沉沉地投向窗外。城市在晨光中苏醒,车流开始涌动,象征着秩序与生机。而他内心,一场无声的战略调整正在完成。他必须“破冰”,而非“惊鸟”。他需要找到那个能让她卸下防备的契机,一个能让她愿意倾听、甚至可能愿意诉说的安全距离。
如何开始?纪云卿的指尖无意识地在冰冷的玻璃窗上划过。锐利的锋芒从他眼底沉淀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复杂、更幽深、也更坚定的决心。恨意或许并未完全消散,但一种更强烈的、想要探寻真相并彻底解决问题的欲望,正悄然占据上风。他需要重新评估一切,包括他自己。
沐禾大厦,首席律师办公室。厚重的遮光窗帘隔绝了外界所有光线,营造出一种虚假的、隔绝的宁静。肖婉禾端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面前摊开着一份需要她紧急审阅的并购协议。
文件上的铅字密密麻麻,像无数只爬行的蚂蚁,试图钻进她的脑子,却被一层无形的屏障牢牢阻隔。她的指尖冰凉,握着昂贵的钢笔,却无法在文件上落下哪怕一个标注。笔尖悬停,微微颤抖。
一夜无眠的疲惫并未让她昏沉,反而让神经绷紧到极致,如同拉满的弓弦,任何细微的刺激都可能将其崩断。每一次眨眼,视网膜上都残留着昨夜车内那令人窒息的昏暗,以及……那个滚烫的、带着惩罚和绝望气息的吻。
羞耻像藤蔓般缠绕上来,勒得她几乎无法呼吸。她竟然……在那个瞬间,被熟悉的气息和粗暴的力道裹挟,失去了引以为傲的理智,沉沦了那么一瞬!这比任何失败都让她难以接受,是对她五年来精心构筑的独立、冷静人设最彻底的背叛。
紧随其后的,是更汹涌的愤怒。愤怒于纪云卿的侵犯与自以为是,更愤怒于自己的软弱和失控。他凭什么?凭什么在她以为早己划清界限、筑起高墙后,还能如此轻易地撼动她的堡垒?
然而,最让她心惊胆战的,是那深不见底的恐惧。它从骨髓里渗出,冰冷刺骨。那个吻像一把钥匙,打开了她刻意封存的潘多拉魔盒——她发现自己对纪云卿的吸引力,竟没有丝毫的免疫力!五年的时光,异国他乡的淬炼,那些用高强度工作和理性逻辑浇筑的防线,在他面前竟如此不堪一击。这让她感到一种灭顶的恐慌。如果一次失控的靠近就能让她如此狼狈,那未来同在沐禾,抬头不见低头见,她该如何自处?她是否永远无法摆脱被他影响、被他牵动、最终可能再次陷入依赖与互相伤害的深渊?
那句“别再招惹我!”是她最后的堡垒,掷地有声,却也苍白无力。说出口的瞬间,她看到了他眼中翻涌的受伤与更深的怒意。她知道,关系非但没有缓和,反而被她亲手推向了更冰冷、更僵硬的谷底。未来如何共事?每一次会议,每一次走廊相遇,都将成为无声的酷刑。
更让她心乱如麻的是……那个吻中传递出的,除了愤怒,似乎还有一种她无法忽略、也无法完全归咎于恨意的……**强烈的情感**。那种绝望的、仿佛溺水者抓住浮木般的力道,混杂着某种她不敢深究的炽热。这念头像毒刺,扎进她自以为坚固的心防。难道他……?不!她立刻掐断这个危险的念头。这一定是错觉,是她混乱大脑的自我欺骗!她不能再陷入对“他是否还有爱”的解读陷阱,那只会让她重蹈覆辙,万劫不复。
可是,心湖己被彻底搅乱。平静的假象被撕得粉碎,露出底下从未真正愈合、依旧鲜血淋漓的旧伤和对未来的无限迷茫。她强迫自己将视线聚焦在文件上,试图用冰冷的法律条文来镇压内心的惊涛骇浪。
她拿起笔,用力地、几乎要划破纸张地在文件边缘写下第一个批注。动作僵硬,带着一种近乎自虐的专注。她必须重新评估,评估这份工作的风险,评估自己的承受力,评估如何在这个有纪云卿存在的空间里,用钢筋水泥将自己的心包裹得更加密不透风。她需要绝对的冷静,绝对的掌控。任何动摇,都是深渊的开始。
办公室内一片死寂,只有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如同困兽在绝望中徒劳地抓挠着牢笼的墙壁。窗外,城市的喧嚣被隔绝,这里只有一场无声的、针对自我的残酷战争。风暴在心底肆虐,而表面的冰层,必须维持坚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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