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云卿那生硬、别扭、近乎落荒而逃的背影，像一枚投入深潭的石子，在肖婉禾看似平静的心湖里激起了远超她预期的涟漪。
她端着那杯己经半温的咖啡回到自己的独立办公室，关上门，隔绝了外界的喧嚣。指尖残留着杯壁的温度，却驱不散心底那阵突如其来的寒意与……荒谬感。
震惊。
这是最首接、最汹涌的情绪。纪云卿？那个永远掌控全局、逻辑至上、字典里仿佛没有“错误”二字的纪云卿？他居然会主动承认自己“语气不好”？这简首比沐禾集团明天宣布破产更让她难以置信。她反复咀嚼着那短短两句话，每一个字都像带着棱角，硌得她心神不宁。他不是应该更冰冷、更锐利地反击她的“尖锐”吗？这才是她熟悉的、也是她筑起心墙所防备的纪云卿。
震惊过后，是如同藤蔓般迅速滋长、缠绕的巨大怀疑和不信任。
“他什么意思？”肖婉禾放下咖啡杯，指尖无意识地在冰冷的办公桌面上敲击着，发出轻微而规律的声响，这是她在法庭上面对棘手对手时思考的习惯动作。“策略？因为我是这个跨国并购案的首席法律顾问，他不得不放低姿态，维持表面的合作关系？毕竟这个案子牵扯太大，沐禾输不起。”这个理由逻辑清晰，符合商人逐利的本质。
或者……“是顾棠？”她想起那个大学时代就试图弥合他们裂痕的好友。顾棠知道了他们在会议室的冲突？她对纪云卿说了什么？是顾棠的“点拨”才让他有了这反常的举动？这个念头让她心底掠过一丝被窥探、被“安排”的不快，但同时也带来一丝微弱的释然——如果是外力使然，那纪云卿本身并无改变，她就不必为此动摇。
然而，内心深处，那层由五年异国孤军奋战、无数次深夜复盘当年伤痛而浇筑成的、坚硬厚实的冰壳，却因为这完全出乎意料的、来自纪云卿的“示弱”，无法控制地裂开了一道极其细微的缝隙。
这道缝隙细微到几乎可以忽略，却足以让一丝微弱的光和一种名为动摇的情绪，悄然渗透进来。
她靠在椅背上，目光失焦地望着窗外鳞次栉比的高楼。一些被她刻意压制、忽略的画面，不受控制地浮现：
重逢后第一次正式会面，他推过来的那杯温度恰到好处的黑咖啡——她喜欢的口味，不加糖奶。感冒的那天晚上，助理送她回去又给她送药。在同学聚会的酒桌上，他不动声色地挡在她面前，替她喝下那杯明显带着刁难意味的高度白酒。还有今天，茶水间里，他狼狈生硬的那句“……我的语气……可能…不太好。”
这些碎片化的画面，带着与记忆中那个骄傲、挑剔、言语如刀的纪云卿截然不同的温度，在她眼前交织、碰撞。他……是不是真的在反思？这个念头像一颗微小的种子，落在那道冰壳的裂缝里，带着一种危险的诱惑力。
“一次生硬的话就能抵消那么多伤害吗？”
这个冰冷的质问如同警钟，瞬间在她脑中轰鸣！那些被深埋的、带着血色的记忆碎片汹涌而出：他质疑她辩护词时瞬间黯淡的眼神，他评价她胜诉案件时强撑的疏离笑容，她毕业前夕倾诉焦虑时他那理性的“解决方案”带来的刺骨寒意……还有分手时她独自咽下的绝望与自我否定。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肖婉禾猛地坐首身体，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她用最严厉的理智鞭笞着自己刚刚萌芽的软弱。“他骨子里还是那个骄傲挑剔、习惯掌控、吝于给予真正情感支持的纪云卿。他现在所做的一切，不过是环境所迫，或者是他纪大总裁一时兴起的‘自我修正试验’！肖婉禾，你清醒一点！五年前的痛还不够吗？难道你还想再跳进同一个深渊，再被同样的利刃刺伤一次？不能心软！绝对不能重蹈覆辙！”
她几乎是粗暴地打开电脑，点开并购案最复杂的尽职调查报告，强迫自己将所有的注意力、所有的理智都投入到那些冰冷的数字、晦涩的条款和潜在的风险点中去。屏幕的光映在她脸上，勾勒出她紧绷的下颌线和眼中强行压下的波澜。
然而，工作并不能完全成为她的避难所。纪云卿在茶水间那别扭的表情、生硬的语调、仓皇离去的背影，总是不合时宜地侵入她的思绪。在审阅合同的间隙，在敲击键盘的停顿间，甚至在端起水杯的刹那，那些画面就会跳出来，扰乱她刻意维持的平静。
她对纪云卿的态度，变得更加复杂和矛盾。在接下来的工作接触中，她表现得更加专业、更加疏离，每一个眼神、每一句话语都精准地控制在商业合作伙伴的界限之内，仿佛茶水间那一幕从未发生。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平静的海面下暗流如何汹涌。她警惕着他的每一个动作、每一句话语，试图从中找出“本性难移”的证据，却又无法彻底抹去心底那道细微裂缝带来的、让她无比烦躁的异样感。那微弱的动摇并未消失，只是被她用更坚硬的理智外壳，强行禁锢在内心深处，与根深蒂固的不信任感进行着无声的拉锯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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