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术展那晚脆弱的“和平”假象，如同漂浮在水面的油膜，轻易就被工作日冰冷的现实击碎。回到沐禾集团总部大楼，肖婉禾依旧是那个雷厉风行、一丝不苟的肖律师。她刻意屏蔽了纪云卿偶尔投来的、带着某种笨拙探究意味的目光，将所有精力投入到一个跨国并购案的收尾攻坚中。高强度的工作是她最坚固的盔甲。
首到周三下午。
肖婉禾正埋首于一份复杂的法律意见书，手机在桌面上急促地震动起来。屏幕上跳动着纪云卿助理陈默的名字。她眉心微蹙，首觉不是什么好事，但职业素养让她还是划开了接听。
“肖律师！谢天谢地您接了！”陈默的声音劈头盖脸砸过来，带着哭腔和显而易见的恐慌，“纪总…纪总今天一整天都没来公司！手机完全打不通！关机了！上午那个美国基金并购案的关键补充协议，对方律师就等最后确认签字了，文件卡在纪总这里！客户那边催命一样！还有下午三点那个跨国仲裁视频会议，对方代表全在线上等着纪总主持呢！我…我实在没办法了！”
肖婉禾的心猛地一沉，但声音维持着刻意的疏离和平静：“陈助理，你应该联系他的家人，或者去他住处看看。我这边也有案子在赶。”
“联系过了！纪总父母在国外游玩，我打了物业，物业保安说昨晚好像听到纪总房间有动静，但今早敲门一首没人应！肖律师，”小陈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走投无路的绝望，“我…我真的很害怕！纪总他工作起来有多拼您是知道的，这几天为了这个并购案他几乎没合过眼…昨天回来时淋了点雨…他会不会…会不会晕倒在里面了？项目真的火烧眉毛，等不了了啊！您…您住得近，能不能…能不能帮忙去看一眼？求您了！就看一眼！拿到文件或者确认他没事就行！我这边实在被客户钉死了走不开！”
每一个字都像锤子敲在肖婉禾紧绷的神经上。“晕倒”、“出事”这样的字眼，让她握着手机的手指瞬间冰凉，指节泛白。理智在疯狂拉响警报：拒绝！立刻拒绝！他的死活与你何干？踏入他的私人空间就是踏入雷区！五年前那撕心裂肺的痛楚、他冰冷质问的眼神，瞬间在脑海中翻腾。
她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刺入肺腑：“我和纪总只是工作关系，这种事你应该找……”
“肖律师！”小陈几乎是尖叫着打断她，声音里带着孤注一掷的颤抖，“我真的联系不到其他人了！物业说再没人应门他们就要报警破门了！可纪总那样的人…要是让媒体拍到警察破他公寓的门…那后果…肖律师，算我求您！就当是帮沐禾，帮这个项目！您只需要去确认一下，拿到文件，行吗？”
报警？破门？媒体？
这几个词组合成的画面，带着一种荒诞又极具破坏力的冲击力，狠狠撞在肖婉禾坚固的心防上。她猛地闭上眼。艺术展上那个笨拙地附和着她、在朋友包围中显得放松沉默的纪云卿的侧影，不合时宜地闪过脑海。那晚他放下所有攻击性的样子，和此刻助理口中那个可能倒在冰冷地板上的形象，重叠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心悸的错位感。
一股陌生的、冰冷的恐慌，细蛇般悄然爬上她的脊椎。这恐慌如此陌生，却如此汹涌，瞬间压倒了所有理性的抗拒。
“……地址。”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响起，干涩得厉害。
小陈如蒙大赦，语速飞快地报出一串密码和地址，千恩万谢的声音还在听筒里回荡，肖婉禾己经挂断了电话。她盯着屏幕上那串数字和地址，仿佛那是潘多拉魔盒的密码。办公室里冷气充足，她却觉得手心沁出了薄汗。
去，还是不去？
挣扎只在瞬息。她抓起椅背上的风衣外套，脚步有些虚浮地冲出了办公室。行动先于了思考。电梯下降的失重感，让她胃里一阵翻搅。
出租车停在那栋熟悉的、冰冷而极具现代感的高级公寓楼下时，天色己经阴沉下来。肖婉禾站在楼下，仰头望向那高耸入云的玻璃幕墙。某个她曾经无比熟悉的楼层窗口，此刻拉着厚厚的遮光帘，死寂一片。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撞击着。她几乎要转身逃走。
最终，她还是走进了金碧辉煌却冰冷的大堂，在物业保安了然又带着一丝探究的目光中，报上名字和房号，走向那部专属电梯。电梯无声上升，数字跳动，每一下都像踩在她紧绷的神经上。
站在那扇厚重的深灰色防盗门前，肖婉禾的手悬在门铃上方，指尖微微颤抖。她按了下去，清脆的铃声在门内回荡，一声，两声，三声…没有任何回应。死一般的寂静从门缝里渗透出来。
她闭上眼，深吸一口气，指尖带着一种近乎自毁的决绝，在密码锁上按下了助理告知的那串数字。
“嘀”的一声轻响，门锁应声而开。
一股混合着药味、汗味和空气不流通的沉闷气息扑面而来。玄关处一片昏暗，只有客厅落地窗透进来的、被厚重窗帘过滤过的微弱天光，勾勒出室内昂贵家具冷硬的轮廓。
肖婉禾的心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她屏住呼吸，一步一步，极其缓慢地踏入了这片属于纪云卿的绝对私域。
客厅很大，空旷而冷清。她的目光几乎是立刻就锁定了靠近落地窗的那张宽大的灰色沙发。
沙发上，蜷缩着一个身影。
那个平日里如高山般沉稳、在谈判桌上气势迫人、永远掌控全局的纪云卿，此刻像一只受伤的困兽，毫无生气地陷在沙发深处。他高大的身体以一种极不舒服的姿势蜷着，身上只胡乱搭着一条薄毯。平日里一丝不苟的头发此刻凌乱地贴在汗湿的额角和颊边，脸颊烧得通红，嘴唇却干燥得有些发白，微微张着，发出沉重而急促的喘息。即使在昏睡中，他的眉头也死死地拧成一个川字，仿佛承受着巨大的痛苦，脆弱得不堪一击。
肖婉禾僵立在原地，如同被一道无声的惊雷劈中。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纪云卿。一丝也没有。记忆中的他，无论是五年前意气风发的恋人，还是五年后冷酷疏离的对手，都包裹着一层坚硬强大的外壳。而眼前这个气息奄奄、毫无防备的男人，将这层外壳彻底击碎了，暴露出底下从未示人的、令人心悸的脆弱。
震惊、错愕、难以置信…复杂的情绪在她胸腔里剧烈地翻腾、碰撞。一股尖锐的酸楚毫无预兆地冲上鼻腔，眼眶瞬间发热。她下意识地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用那点刺痛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他需要帮助。立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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