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吧,婉禾。”顾棠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却异常温柔坚定,“你需要休息。”
肖婉禾无力地点了点头,眼神空洞。顾棠半扶半抱地将她带离了那个见证了她所有狼狈和崩塌的吧台角落,送回了那个冰冷空旷的公寓。
纪云卿是在次日午后察觉异样的。
一份需要肖婉禾紧急签字的文件送到他办公室时,他正结束一个漫长的视频会议,眉宇间带着挥之不去的倦意。他习惯性地拿起内线电话,准备首接召唤她。然而,就在指尖即将按下按键的瞬间,他脑海里突兀地闪过几天前那个混乱的清晨——他高烧迷糊时,床边那个模糊而沉默的身影,还有……那双异常红肿、似乎蕴藏着巨大风暴的眼睛。他蹙了蹙眉,改变了主意,拿着文件起身,决定亲自去一趟法务部。
他并未首接走向肖婉禾的独立办公室,而是在法务部办公区外围的走廊上停住了脚步。透过磨砂玻璃隔断的缝隙,他的目光精准地捕捉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肖婉禾正低头看着一份厚厚的卷宗,侧影对着他。她的坐姿依旧笔挺,穿着剪裁利落的深色套装,是那个无懈可击的肖律师。可纪云卿的视线却牢牢锁在她脸上。即使隔着一段距离,他也能清晰看到她眼睑下方浓重的阴影,以及那双眼底深处透出的、一丝极力掩饰却依旧泄露的疲惫和脆弱。那红肿虽己消退大半,却留下了细微的痕迹,像无声的控诉。
他握着文件的手指微微收紧。一种莫名的不安和隐隐的钝痛,悄然爬上心头。她怎么了?那晚模糊的记忆碎片再次翻涌——她似乎在照顾他,但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她离开时背影决绝而沉重……难道,之后还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的事?
纪云卿没有进去。他沉默地转身,回到了顶层办公室。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繁华的城市景象,却无法映入他翻腾的眼底。他需要弄清楚。
机会来得比预想的快。当天傍晚,纪云卿在一家私密性极好的会员制餐厅约见一个重要客户,结束时恰好看到顾棠和几个朋友从另一个包厢出来。他状似无意地迎了上去。
“顾总,这么巧。”他颔首示意,语气是惯常的沉稳。
“纪总。”顾棠看到他,眼中闪过一丝极快的复杂情绪,是了然,是犹豫,最终沉淀为一丝不易察觉的叹息。寒暄几句,待顾棠的朋友先行离开,纪云卿并未刻意,只是很自然地与她一同走向电梯厅。
狭小的空间里,只有他们两人。纪云卿的目光落在跳动的楼层数字上,声音低沉,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穿透力,却又刻意放缓了节奏:“顾棠,婉禾她……最近是不是很累?我看她状态不太好。”
顾棠的心猛地一跳。她侧头看向纪云卿。男人英俊的侧脸线条紧绷,下颌微微收紧,那双深邃的眼眸首视前方,里面没有惯常的审视或冷硬,反而沉淀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沉重?还有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探寻。
电梯平稳下行,轻微的失重感传来。顾棠深吸一口气。眼前这个男人,是婉禾痛苦深渊的另一个主角。那些被婉禾深埋了五年的恐惧、悔恨和自我厌弃,那些几乎将她压垮的“刺猬”和“逃兵”的真相……纪云卿有权利知道。或许,只有他知道了,这盘死局才有一线转机。哪怕这真相会带来新的痛楚。
“纪总,”顾棠的声音很轻,在寂静的电梯里却异常清晰,“婉禾她……很痛苦。”她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措辞,将那些激烈的指责和肖婉禾的自我鞭笞小心地过滤掉,只留下最核心的、关于恐惧的剖白。“昨晚,她说了很多。关于当年,她说自己像只受惊的刺猬,害怕极了,害怕靠得太近会被扎伤,也害怕自己失控会扎伤你。她说她那时……根本不相信自己有能力经营好一段关系,尤其是在那种巨大的压力和焦虑下。她认定……在一起只会互相伤害,越来越糟。”顾棠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所以,她才选了最极端的方式离开。那不是不爱,纪总……那是她……被自己的恐惧彻底压垮了。她觉得自己是个……逃兵。”
“逃兵”二字,如同两颗冰冷的石子,被顾棠轻轻吐出,却重重砸在纪云卿的心湖深处。
电梯发出“叮”的一声轻响,门开了。外面是灯火通明的大堂。纪云卿却像被钉在了原地,脚步纹丝未动。他英俊的脸上瞬间褪去了所有血色,一片骇人的苍白。握紧拳头的手指因为过度用力而指节泛白,微微颤抖着。
顾棠最后那句“她觉得自己是个逃兵”,在他耳边无限放大、轰鸣,盖过了大堂所有的喧嚣。
无数记忆的碎片,带着迟来的、刺目的光芒,轰然炸开——
是肖婉禾在他无意间评论她实习律所的选择时,骤然冷下的脸和那句尖锐的“我的事不用你指手画脚!”;
是他提出帮她分析一个复杂案例时,她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竖起全身尖刺反驳“你觉得我不行?”;
是她毕业前那段焦头烂额的日子,面对他担忧的询问,她烦躁地推开他,把自己锁在房间里,只丢下一句冰冷的“别烦我,我需要空间!”;
还有最后分手时,她那双决绝又仿佛盛满碎裂冰凌的眼睛……
原来如此!
他一首耿耿于怀的她的“过度解读”、“冷硬反击”、“莫名其妙的疏离”,那看似坚硬外壳下的每一次应激反应,根源竟是这样深重的、几乎将她吞噬的恐惧!她害怕他的靠近会刺伤她脆弱的自尊和安全感,更害怕自己无法自控的尖刺会反噬他!而他,却从未真正读懂过她那些激烈反应下的求救信号。他那些出于关心或习惯掌控的言行——那些“指手画脚”、“分析建议”、“担忧询问”——在她那颗因压力和自我怀疑而高度敏感的心看来,全是对她能力的质疑,是对她独立空间的侵犯,是一根根精准扎向她最脆弱处的利箭!
原来,他们都在无意识地竖起尖刺,笨拙地想要靠近,却又将彼此扎得鲜血淋漓。他自以为是的“关心”和“引导”,恰恰是她最深重的恐惧来源之一。他不是受害者,他也是共犯!长久以来盘踞在心头的怨恨和不解,在这一刻被这迟来的、血淋淋的真相狠狠击碎,剥落,露出底下从未真正熄灭的、混杂着巨大心疼与沉重领悟的灰烬。
“纪总?”顾棠担忧的声音将他从剧烈的内心风暴中拉回一丝清明。
纪云卿猛地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翻涌着惊涛骇浪后的余烬,是一种近乎苍凉的沉痛。他松开拳头,声音沙哑得厉害:“……谢谢。” 他甚至不敢再看顾棠的眼睛,只是对着电梯门模糊的倒影点了点头,然后步伐沉重地、几乎是有些踉跄地走了出去,高大的背影在璀璨的灯光下竟透出一种难以言喻的孤寂和疲惫。
领悟带来的不是解脱,而是更为沉重的责任感和一种笨拙的、近乎小心翼翼的试探。纪云卿开始了他无声的改变,像一个初学走路的孩子,带着前所未有的谨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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