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婉禾的话语，带着酒精蒸腾出的全部痛苦和恐惧，在舒缓的蓝调背景中沉重地落下。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她急促不稳的呼吸声清晰可闻。顾棠看着好友苍白的脸，那双在法庭上能洞穿一切虚妄的眼睛，此刻盛满了深不见底的惶恐和自我厌弃，她心口泛起尖锐的疼惜，更涌上一股了然——她终于听到了肖婉禾心底那道最深、最不敢触碰的伤口。
顾棠没有立刻说话，只是伸出手，越过小小的吧台桌面，坚定而温暖地握住了肖婉禾那只冰凉、微微颤抖的手。她的掌心传递着无声的力量，目光却如手术刀般精准地凝视着肖婉禾泪光迷蒙的眼睛。
“婉禾，”顾棠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清晰，“你说了这么多‘害怕’，害怕失控，害怕被厌弃，害怕伤害他……你把自己塑造成一个悲情的‘保护者’。” 她微微前倾，一字一句，像敲钉入木，“但你想过没有？你害怕的根源，归根结底，是你不敢面对真实的自己，不敢面对爱情里那些必然存在的、磨人的棱角和可能的不完美！你害怕受伤，所以抢先一步竖起你所有的尖刺，甚至不惜主动攻击，把他狠狠推远！你把自己包裹在那个‘保护者’的壳子里，不敢出来，也不敢放别人进去——”
顾棠的语气陡然加重，带着心疼的严厉，像一柄重锤，狠狠砸向肖婉禾层层包裹的内心堡垒：“婉禾，你本质上，是爱情里的‘逃兵’！”
“逃兵”！
这个词，简单、粗暴、毫无修饰，带着战场上的硝烟味和审判台上的冰冷回响，像一颗滚烫的子弹，瞬间击穿了肖婉禾所有精心构建的、用以自我辩护和麻痹的防御工事！她猛地一颤，如同被无形的电流击中，瞳孔骤然收缩，脸色褪尽最后一丝血色，连呼吸都停滞了。长久以来，那些被她深埋的悔恨、日夜啃噬的自责、对当年那个懦弱又决绝的自己的深深厌弃……所有被“保护者”外壳强行镇压的情绪，在这两个字的终极审判下，轰然崩塌！
“你用最决绝的方式‘保护’你自己，”顾棠毫不留情地继续，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字字诛心，“却也给了他最深、最痛、最难以愈合的伤害！你以为那是在保留美好？不！婉禾，那是在你最害怕的结局到来之前，亲手把你们之间所有修复的可能，连同那些尚未彻底破碎的真心，一起碾成了粉末！你亲手执行了死刑！”
“不……别说了……” 肖婉禾从喉咙深处挤出一声破碎的呜咽，像濒死小兽的哀鸣。她猛地抽回被顾棠握住的手，仿佛那温暖也变得滚烫灼人。她试图捂住耳朵，身体却像被抽走了所有筋骨，再也支撑不住那强装的坚硬外壳。巨大的痛苦和彻底崩溃的自我认知如同滔天巨浪将她淹没。她所有的骄傲、所有的理智、所有作为顶级律师的冷静外壳，在这一刻被碾得粉碎。
她再也无法维持任何体面，猛地低下头，额头重重抵在冰冷的吧台边缘。肩膀无法抑制地剧烈颤抖起来，压抑了整整五年的泪水，混合着无法言说的悔恨、无处安放的恐惧和对那个懦弱“逃兵”的强烈憎恶，终于冲垮了最后的堤坝。滚烫的泪珠大颗大颗地砸落在深色的木质台面上，迅速洇开深色的痕迹。先是无声的抽噎，很快便化为无法抑制的、撕心裂肺的痛哭。那哭声压抑而绝望，带着一种要将五脏六腑都呕出来的痛苦，仿佛要把积压了五年的重量全部倾泻出来。她不再是那个在谈判桌上无往不利的肖律师，只是一个被自己当年的选择彻底击垮、被“逃兵”二字钉死在耻辱柱上、充满悔意与自我厌弃的脆弱女人。
顾棠的眼眶也红了。她没有再说话，只是默默地站起身，绕过吧台，坐到肖婉禾身边。伸出手臂，轻轻环抱住好友剧烈颤抖、哭得无法自己的肩膀，另一只手温柔地、有节奏地轻拍着她的背脊。无声的陪伴，成为这片崩溃废墟里唯一的依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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