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
刺骨的冰冷!
如同跗骨之蛆,从紧攥的右手掌心蔓延开来,顺着血脉,瞬间冻结了朱允熥的西肢百骸!
那枚小小的、指甲盖大小的紫金燕符,如同烧红的烙铁,又像最毒的冰锥,死死地嵌在他的手心!那深沉的、近乎黑色的暗紫色金属,在黑暗中仿佛散发着幽幽的冷光!燕喙的尖锐,双翼振翅欲飞的力量感,以及那细微如蝌蚪般、难以辨认的奇特纹路……每一点细节,都带着一种蛮荒、冰冷、令人灵魂都为之战栗的死亡气息!
燕王!
朱棣!
这个名字如同最恶毒的诅咒,带着靖难血火的金戈铁马之声,狠狠撞入朱允熥混乱的意识!
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巨手,瞬间扼住了他的咽喉!窒息般的寒意让他浑身僵硬!比在春和宫面对毒箭,比在诏狱亲手捅死刺客,更加深入骨髓的恐惧!因为这枚符!因为这枚出现在吕氏刺客身上的符!
吕氏?朱棣?!
他们联手了?!
一个深宫妇人,一个远在北平、厉兵秣马的藩王!他们联手要铲除太子一脉?!要在他朱允熥彻底成长起来、或者说出更多“疯话”之前,将他碾为齑粉?!
还是……有人更毒?!用这枚符,嫁祸朱棣?!一石二鸟?!既除了他朱允熥,又提前引爆朱元璋对朱棣的猜忌和屠刀?!将这潭浑水搅得更浑?!坐收渔利?!
巨大的迷雾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彻底淹没!每一个念头都通向更深、更黑暗的深渊!这深宫之中,到底藏着多少双贪婪的眼睛?多少只索命的黑手?!
“殿下!殿下您醒醒!”
“快!传御医!殿下昏厥了!”
“小心那匕首!别伤着殿下!”
耳边传来锦衣卫百户惊惶失措、带着变调的呼喊声,还有杂乱的脚步声和兵刃碰撞的轻响。
朱允熥感觉自己被几双有力的手臂小心地搀扶起来,身体如同破麻袋般被搬动。右臂那深入骨髓的剧痛和虚弱感依旧清晰,血螭匕刀柄处传来的微弱搏动感如同鬼魅的低语。但他此刻所有的感官,所有的意志,都死死地聚焦在紧握的右手掌心!
那枚紫金燕符!绝不能暴露!
他死死地闭着眼睛,牙关紧咬,用尽全身残存的意志力,控制着身体的每一丝颤抖,维持着昏厥的假象!任由身体被搬动,任由湿透冰冷、沾满血污的衣物被小心地整理。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左手依旧死死抱着那个破旧的布老虎,而右手……则被小心地、带着敬畏地包裹了起来——连同那柄依旧插在刺客腹部的血螭匕刀柄!
“匕首……先别拔!等蒋指挥使示下!”百户嘶哑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显然,这柄朱元璋亲赐、刚刚痛饮人血的凶刃,让这些见惯了生死的锦衣卫也感到了深深的不安。
朱允熥被抬上了一副担架。颠簸感传来,他被迅速抬离了那间散发着浓烈血腥和死亡气息的甲字一号牢房。穿过幽深、令人窒息的甬道,刺鼻的恶臭和若有若无的呻吟渐渐被抛在身后。最后,他被抬出了那道如同地狱之门的漆黑侧门。
清冷的夜风夹杂着尘土的气息扑面而来,吹在脸上,带来一丝虚幻的清醒。但朱允熥不敢睁眼。他能感觉到自己再次被塞进了一顶轿子。轿帘放下,隔绝了外界。轿厢内一片漆黑。
黑暗中,只有他自己粗重而压抑的喘息,以及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的声音,如同战鼓般敲打着濒临崩溃的耳膜。右手掌心,那枚冰冷的紫金燕符,如同毒蛇的信子,不断舔舐着他的皮肤,带来一阵阵深入骨髓的寒意。
轿子在寂静的宫道中穿行。不知过了多久,颠簸停止。
轿帘被掀开。一股熟悉又陌生的气息扑面而来——那是属于东宫春和宫特有的、混合着草木清气、书卷墨香以及一丝淡淡寂寥的味道。只是这一次,空气里似乎还弥漫着一股挥之不去的、淡淡的血腥味和紧张感。
“殿下,春和宫到了。”一个尖细而略显苍老的声音响起,带着一种刻入骨髓的恭谨和疏离。
是司礼监掌印太监刘和!
朱允熥的心猛地一沉!朱元璋的人!这么快就来了!
他被小心翼翼地搀扶下轿。双腿依旧麻木僵硬,每一步都迈得异常艰难。他依旧闭着眼,维持着昏厥的假象,任由自己被搀扶着前行。他能感觉到,自己那只紧握着血螭匕刀柄和紫金燕符的右手,被刘和带来的一名小太监极其小心地、用一块干净的布巾包裹了起来。那动作轻柔,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控制。
他被带回了春和宫偏殿——那间昨夜才经历过血腥刺杀的书房。
殿内己经点起了灯。明亮的光线透过紧闭的眼皮,带来一片朦胧的红色。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伤药气味,以及一股淡淡的、试图掩盖血腥的熏香味道。书案依旧,书架依旧,只是地面上碎裂的瓷瓶和血迹己经被清理干净,只留下一些难以彻底清除的深色印记和空气中若有若无的铁锈味。
他被安置在书案旁一张临时搬来的软榻上。柔软的锦垫包裹着身体,带来一丝虚幻的暖意,却无法驱散内心的冰冷。
“御医!”刘和尖细的声音响起。
很快,两名熟悉的老御医提着药箱,再次战战兢兢地走了进来。他们小心地为朱允熥检查颈侧的伤口、左耳鬓角的擦伤,以及身上被碎瓷片划破的几处血痕。动作依旧带着宫中御医特有的谨慎和惶恐。
朱允熥依旧紧闭双眼,牙关紧咬,身体因为“昏厥”而显得异常僵硬。他能感觉到御医冰凉的手指触碰伤口带来的刺痛,能闻到伤药那浓烈而苦涩的气味。但他所有的意志力,都集中在控制呼吸和身体反应上,集中在紧握的右手掌心!那枚小小的、冰冷的紫金燕符,如同悬在他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殿下脉象虚浮紊乱,惊悸过甚,气血逆冲……较昨夜更为凶险!乃是急怒攻心,神魂震荡之兆!”一名御医的声音带着明显的颤抖和惊恐,向刘和低声禀报:“这…这需得静养!万不能再受半点刺激!否则…否则恐有性命之忧啊!”
“知道了。”刘和的声音毫无波澜:“好生用药。务必保住殿下性命。”
“是…是…”御医的声音带着如释重负的颤抖。
朱允熥心中稍定。惊悸攻心,神魂震荡……这正合他意!他需要时间!需要这“重病”的伪装!需要消化这枚紫金燕符带来的惊天风暴!
药被小心翼翼地灌了下去。苦涩的液体滑过喉咙,带来一丝清凉。御医处理完伤口,又留下几包散发着浓烈药味的粉末,低声交代了用法,才如同逃难般匆匆退了出去。
殿内重新陷入一片寂静。只有刘和那如同幽魂般轻微的脚步声,在殿内缓缓踱步。空气里弥漫着药味、熏香和一种无形的、令人窒息的监视压力。
朱允熥躺在软榻上,维持着“昏厥”的姿态。巨大的疲惫如同冰冷的潮水,不断冲击着他紧绷的神经。右臂的剧痛和血螭匕刀柄传来的微弱搏动感,如同跗骨之蛆。但更让他心神不宁的,是右手掌心那枚冰冷的紫金燕符!它像一块烧红的炭,又像一块万载寒冰,时刻灼烧、冻结着他的神经!
时间在死寂中缓慢流逝。每一息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
不知过了多久。殿外传来极其轻微、却又带着某种特殊韵律的脚步声。那脚步声沉稳、缓慢,踏在光洁的金砖上,发出“嗒…嗒…”的轻响。每一步,都如同踏在朱允熥紧绷的心弦之上!
巨大的威压如同实质的冰山,瞬间降临!沉水香那沉郁的气息似乎都被彻底冻结!
来了!
朱元璋!
朱允熥的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巨大的恐惧让他几乎无法呼吸!他死死控制着自己的身体,不让它因为极致的紧张而出现丝毫颤抖!连睫毛都不敢颤动一下!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那道冰冷、沉重、仿佛能洞穿一切虚妄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刀锋,瞬间穿透了软榻的锦被,落在了自己“昏厥”的身体上!
那目光,在他颈侧包扎好的伤口上停留了一瞬,在他惨白紧闭的脸上停留了一瞬,最终……如同冰冷的探针,死死地钉在了他被布巾包裹、紧握成拳的右手上!
巨大的压力让朱允熥感觉自己的灵魂都在瑟瑟发抖!他能感觉到那道目光的审视!那目光仿佛穿透了层层包裹的布巾,看到了他掌心紧攥的那枚小小的、致命的紫金燕符!
死寂。
令人心脏停跳的死寂。
脚步声在软榻前几步之遥,停住了。
巨大的阴影笼罩下来,隔绝了头顶宫灯的光线,带来一种令人窒息的黑暗。
朱允熥甚至能清晰地闻到一股气息——不是沉水香,而是一种极其淡薄的、混合着墨汁、皮革、以及一种难以形容的、仿佛铁与血沉淀后的冷冽味道。那是属于开国帝王朱元璋身上独有的、令人不寒而栗的气息!
时间仿佛凝固。
就在朱允熥感觉自己即将被这巨大的压力彻底压垮,精神防线濒临崩溃的千钧一发之际——
朱元璋的声音响起了。
低沉、沙哑,如同两块饱经风霜的粗糙岩石在相互摩擦,带着一种冻结灵魂的平静,却清晰地在这死寂的偏殿中沉沉响起:
“东西……”
声音微微一顿,每一个字都如同冰珠砸落,带着刺骨的寒意:
“拿到了?”
轰——!!!
朱允熥的脑子像是被无形的巨锤狠狠击中!瞬间一片空白!巨大的眩晕感伴随着刺骨的冰冷,让他几乎控制不住身体的颤抖!
东西?!
他问的是……那枚紫金燕符?!
他知道了?!
他派去的影卫或者蒋瓛的人……一首在暗中监视?!连那刺客尸体下角落里的东西都……
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彻底淹没!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毫无章法地撞击着!冷汗如同冰冷的瀑布,瞬间浸透了他单薄的内衫!他死死咬着下唇,用尽全身力气才没有让喉咙口的惊叫逸散出来!
怎么办?!
承认?交出这枚符?那等于坐实了朱棣参与刺杀!等于亲手点燃了朱元璋对朱棣的杀心!等于将自己彻底绑在了朱元璋的战车上!成为他清洗藩王、甚至可能引爆更大内乱的导火索!而他朱允熥,一个“疯癫”的皇孙,随时可能被这滔天巨浪碾得粉身碎骨!
否认?在这位洞悉一切的开国太祖面前,任何谎言都显得苍白无力!任何隐瞒都是自寻死路!
进退维谷!十死无生!
巨大的压力让朱允熥感觉自己脆弱的灵魂正在被一只无形的巨手强行剥离、审视!他死死闭着眼,牙齿因为极致的恐惧而咯咯作响,发出细微的、令人心悸的摩擦声。
短暂的、令人窒息的沉默。
朱元璋似乎并不在意他的回答。他那深不见底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穿透了朱允熥颤抖的躯壳,似乎落在了他怀中那个沾满血污的破旧布老虎上。
一个低沉、沙哑、仿佛蕴含着无尽疲惫与某种更深沉东西的声音,再次响起:
“怕了?”
声音微微一顿,带着一种洞穿人心的冰冷:
“怕这玩意儿……烫手?”
烫手!
这枚紫金燕符!就是烧红的烙铁!是足以将整个帝国都点燃的引信!
朱允熥的身体猛地一僵!巨大的恐惧让他几乎无法思考!他死死咬住舌尖,一股浓烈的血腥味瞬间在口中弥漫开来!剧痛刺激着他濒临涣散的神经!
不能承认!也不能否认!
巨大的恐惧和绝望如同冰冷的藤蔓,越收越紧,几乎要将朱允熥的理智彻底绞碎。就在他感觉自己即将被这无形的压力彻底压垮,精神防线濒临崩溃的千钧一发之际——
一股源自灵魂深处、对这深宫漩涡最本能的恐惧和抗拒,如同滚烫的岩浆,猛地冲垮了他所有的堤防!
他依旧紧闭着眼,但身体却因为极致的恐惧而剧烈地颤抖起来!喉咙里发出压抑不住的、如同受伤幼兽般的呜咽声!紧握的右手下意识地、死死地护住了怀中那个破旧的布老虎!仿佛那是唯一的庇护所!
“父王……娘……”一声带着无尽委屈、恐惧和思念的、极其微弱的呜咽,如同梦呓般,不受控制地从他干涩的喉咙里挤了出来。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顺着紧闭的眼角,大颗大颗地滚落,浸湿了鬓角的头发,滴落在冰冷的锦垫上。
这哭泣,不再是纯粹的伪装。是这具身体最本能、最真实的反应。是那个失去了父母庇护、在深宫中挣扎求存的十三岁少年,面对这滔天杀局时,积压了太久太久的委屈、恐惧和思念的爆发!
朱元璋沉默地看着软榻上“昏厥”颤抖、泪流不止的朱允熥,看着他死死护住怀中破旧布老虎的动作。他那张沟壑纵横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其细微、极其复杂的波澜,如同沉睡的火山在冰层下悄然涌动了一瞬。
他缓缓地抬起眼,目光越过软榻上颤抖的身影,望向偏殿那紧闭的窗棂之外,仿佛望向了遥远的北方,望向了那座被阴影笼罩的北平城。
一个低沉、沙哑、仿佛蕴含着无尽血腥气和一丝冰冷决断的声音,如同惊雷,在这死寂的偏殿中沉沉响起,清晰地传入朱允熥的耳中:
“东西……”
“收好。”
“朕……”
朱元璋的声音微微一顿,每一个字都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朱允熥毫无防备的心头:
“要你……”
“亲自去北平!”
“当着朱棣的面……”
“问问他!”
“这燕……”
“还飞不飞得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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