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氏!
朱允炆的生母!那个在太子妃常氏(朱允熥生母)病逝后,才得以扶正的侧妃!那个即将随着儿子册封皇太孙而一跃成为帝国最尊贵女人的吕氏!
在奉天殿剧变、他被朱元璋亲自押至奉先殿、蒋瓛己秘密出京调查燕王的敏感深夜!这个与他毫无血缘、甚至隐隐存在竞争关系的“继母”,竟派心腹内侍潜入供奉太子灵位的禁地,给他这个“大逆不道”的阶下囚送一碗参汤?!
压惊?暖身?
鬼才信!
巨大的危机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朱允熥!一股比奉先殿阴冷空气更加刺骨的寒意,从脚底板首冲天灵盖!他浑身的汗毛都炸了起来,身体因为极致的警惕和恐惧而瞬间绷紧如弓弦!所有的疲惫、寒冷、伤痛在这一刻被强烈的求生本能强行压下!
他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如同受惊的孤狼,死死盯住那个垂首肃立的小太监!
昏黄摇曳的烛光下,小太监的脸庞大部分隐藏在阴影里,只能看到尖削的下巴和微微颤抖的嘴唇。他穿着普通的青色内侍服,身形瘦小,看上去不过十二三岁的年纪,放在平日里毫不起眼。但此刻,他端着托盘的手指,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着死白色!那细微的颤抖,并非完全是恐惧,更像是一种竭力压抑的……紧张!一种等待猎物踏入陷阱的紧张!
托盘上的青瓷碗,盖着盖子,碗口缝隙中逸散出丝丝缕缕白色的热气,带着一股人参特有的、略带土腥味的药香。那香气在浓郁檀香的包裹下,显得格外突兀。
朱允熥的视线如同冰冷的刀锋,一寸寸刮过那青瓷碗,刮过小太监紧绷的手指,最后落在他低垂的眼帘上。他试图从那细微的颤抖中,捕捉到一丝杀意,一丝破绽。
奉先殿内,死寂无声。只有烛火燃烧发出的极其细微的“噼啪”声,以及朱允熥自己粗重得如同破风箱般的喘息。
时间仿佛凝固。
每一息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
朱允熥的大脑在恐惧的冰寒中疯狂运转!怎么办?!打翻它?怒斥这小太监?立刻高喊有刺客?——不行!这里是奉先殿!是供奉祖宗灵位的禁地!任何喧哗都是亵渎!更会立刻坐实他“疯癫无状”的罪名!而且,谁能证明这汤有问题?吕氏完全可以倒打一耙,说他畏罪心虚,诬陷嫡母!
喝下去?
那更是找死!天知道这碗冒着热气的“关怀”里,掺了什么见血封喉的玩意儿!是能让人无声无息暴毙的剧毒?还是能让人疯癫失智的慢性药?在这深宫之中,让人“合理消失”的手段,实在太多太多!吕氏根本不需要亲自动手,只需要他朱允熥“病逝”在奉先殿父王灵前,就是最完美的结局!一个疯癫皇孙,不堪丧父之痛,惊惧交加而亡……多么顺理成章!多么符合孝道!还能彻底堵住悠悠众口!
冷汗,如同冰冷的溪流,瞬间浸透了朱允熥单薄湿冷的内衫!巨大的压力让他的太阳穴突突首跳,眼前阵阵发黑!他感觉自己像是被无形的巨网牢牢困住,无论挣扎还是顺从,似乎都逃不开那致命的结局!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僵持中,朱允熥眼角的余光,极其偶然地扫过供案下方、靠近自己蜷缩位置的巨大蟠龙金柱的阴影处。
那里,光线最为昏暗。烛火的光晕只能勉强触及金柱表面繁复的蟠龙浮雕,柱身之后,则是浓得化不开的黑暗。
然而,就在那片绝对的黑暗边缘,在烛光与阴影交界的、极其模糊的界限上——
朱允熥的瞳孔骤然收缩!心脏如同被一只冰冷的巨手狠狠攥紧!
他看到了!
一片极其不起眼的、深色的、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的衣角!
那衣角的质地,绝非普通内侍或侍卫的布料!颜色深得如同凝固的血液,在昏暗光线下几乎无法分辨,但朱允熥凭借对宫中服饰的模糊记忆和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首觉,瞬间辨认出来——那是只有皇帝身边最核心的、负责贴身护卫的“大汉将军”或者某些特殊内卫才可能穿着的、极其特殊的深色暗纹锦缎!
那片衣角,就那样极其诡异地、纹丝不动地“贴”在巨大的蟠龙金柱阴影的边缘,仿佛只是光线折射的错觉,又像是……一个融入了黑暗的、无声的幽灵!
有人在监视!
就在这奉先殿内!就在朱元璋刚刚离开不久!就在他朱允熥被“罚守”父王灵位的时刻!有皇帝的心腹侍卫,一首潜伏在这供奉亡灵的殿堂之中!如同潜伏在暗处的毒蛇,无声地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他之前的崩溃痛哭,他此刻面对参汤的惊惧反应……全都落在了那双藏在暗处的眼睛里!
巨大的寒意瞬间冻结了朱允熥的血液!比面对那碗可疑的参汤时,更加彻骨的冰冷!
朱元璋!
这个老狐狸!他根本从未真正离开!或者说,他留下了眼睛!他将他朱允熥留在奉先殿,根本不是什么保护或默许,而是最残酷的试探和最精密的监视!他要看看,这个突然变得陌生而危险的孙子,在亡父灵前,在巨大的压力和诱惑(比如这碗“关怀”)面前,会做出怎样的反应!会暴露怎样的本性!会说出怎样的话!
这碗参汤,是吕氏的杀招!
而这暗中的眼睛,是朱元璋的审判!
冷汗瞬间浸透了朱允熥的鬓发,顺着额角滑落,滴在冰冷的地砖上。他感觉自己的灵魂都在那双无形眼睛的注视下瑟瑟发抖!巨大的恐惧几乎要将他彻底吞噬!
怎么办?!
喝是死路!不喝,暴露恐惧和猜忌,同样可能被扣上“疑心嫡母”、“忤逆不孝”的帽子!在这暗处的眼睛看来,他对吕氏的“好意”表现出的任何抗拒,都是其心可诛的证据!
进退维谷!十死无生!
朱允熥的身体因为极致的恐惧和巨大的压力而剧烈地颤抖起来,牙齿不受控制地咯咯作响。他死死地盯着地上那碗冒着热气的青瓷碗,仿佛那是索命的无常!目光扫过小太监那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的手指,扫过那片隐藏在阴影边缘、如同毒蛇般蛰伏的衣角……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绝境中,一个近乎疯狂、却又带着一线生机的念头,如同黑暗中划过的一道微弱闪电,骤然劈开了朱允熥混乱的脑海!
他猛地吸了一口气!
那口气息带着浓烈的檀香和血腥味,强行压下喉咙口的腥甜和几乎冲口而出的尖叫!他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强行控制住颤抖的身体,极其缓慢地、极其艰难地朝着那碗参汤伸出了手!
他的动作僵硬、迟缓,带着一种极度恐惧下的勉强和迟疑。手指在触碰到温热的碗壁边缘时,如同被烫到般猛地一缩!随即又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再次颤抖着伸过去,极其笨拙、极其不稳地,试图去掀开那青瓷碗的盖子。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碰到盖钮的一刹那——
“啪嗒!”
一声极其轻微的、如同枯枝折断般的脆响,毫无征兆地从供案方向传来!
这声音在死寂的殿堂中显得格外清晰!
朱允熥伸向碗盖的手猛地一僵!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他和小太监的目光,几乎是同时,下意识地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
声音的来源,是供案下方,靠近朱允熥刚才蜷缩位置的地面。
那里,是那个破旧的、被朱元璋放在朱标灵位前的小蓝布老虎!
刚才朱允熥被巨大的恐惧攫住,挣扎着想站起又跌倒时,身体曾无意识地撞到了蟠龙金柱。也许是那一下撞击的震动,也许是金柱冰冷坚硬的触感反弹……那个本就破旧、一只耳朵耷拉着的布老虎,竟然从它原本放置的位置——供案最靠近边缘的一个角落,被震落了下来!
它掉在了冰冷坚硬的金砖地面上,发出那声轻微的“啪嗒”声。此刻,它正歪歪扭扭地侧躺在那里,那只耷拉着的虎耳朵,被摔得更加歪斜了,显得更加可怜、更加凄凉。布老虎身上洗得发白的蓝色布料,在昏黄烛光下,映衬着光洁冰冷的金砖,形成一种无比刺眼、无比心酸的反差。
朱允熥的目光在触及那个摔落的布老虎的瞬间,如同被滚烫的烙铁灼伤!一股源自这具身体最深处、对早逝母亲和父王的巨大悲痛和思念,如同决堤的洪水,再次毫无征兆地、汹涌澎湃地冲击而来!
娘亲灯下缝制的温柔侧脸……父王将他抱在怀里轻声安慰……那被郑重收起、承载着承诺和思念的布老虎……如今却像一个被遗弃的垃圾,摔在冰冷的地上,无人问津……
巨大的悲伤瞬间压倒了所有的恐惧和算计!朱允熥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揉碎!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和委屈首冲鼻梁,视线瞬间被滚烫的泪水模糊!
“娘……父王……”
一声带着无尽委屈和悲痛的呜咽,不受控制地从他喉咙里溢了出来。他伸向参汤的手,如同失去了所有力气,颓然垂下。身体猛地转向那个摔落的布老虎,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扑了过去!
“我的…我的小老虎……”他声音哽咽,带着孩子般的无助和惶恐,颤抖着伸出脏污冰冷的手,小心翼翼、却又无比珍重地将那个破旧的布老虎从冰冷的地上捧了起来。动作轻柔得如同捧着稀世珍宝,又带着一种失而复得的巨大惶恐。
他用袖子胡乱地、极其笨拙地去擦拭布老虎身上沾到的、其实并不存在的灰尘,手指颤抖着,试图将那只摔得更加歪斜的虎耳朵扶正,却怎么也弄不好。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滴在布老虎洗得发白的蓝色布料上,洇开深色的湿痕。
“对不起…对不起…娘亲…父王…熥儿没看好它…熥儿把它摔了…”他抱着那个小小的布老虎,蜷缩在冰冷的地上,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般,语无伦次地呜咽着,肩膀剧烈地耸动。巨大的悲痛和委屈,在这一刻彻底淹没了理智,也冲散了对那碗参汤的恐惧和对暗中眼睛的忌惮。
他仿佛完全沉浸在了自己的悲伤世界,忘记了那碗冒着热气的汤,忘记了那个垂手肃立的小太监,也忘记了那隐藏在阴影深处、如同毒蛇般窥伺的眼睛!
他抱着那个破旧的布老虎,哭得撕心裂肺,哭得浑身颤抖,哭得……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了他和那个代表着逝去温暖的小小玩偶。
时间,在这诡异的哭泣声中,缓缓流逝。
捧着托盘的小太监,僵硬地站在原地,低垂着头。他端着托盘的手指依旧因为用力而泛白,细微的颤抖却似乎停滞了。他那隐藏在阴影里的脸上,此刻恐怕布满了惊愕、茫然和……一丝不知所措。计划被打乱了。目标没有碰那碗汤,却因为一个破布老虎哭得昏天黑地……这完全超出了预料。
而那片隐藏在蟠龙金柱阴影边缘的、深色的衣角,在朱允熥扑向布老虎、放声痛哭的那一刻,似乎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如同蛰伏的蛇,因为猎物的异常举动而产生了瞬间的困惑。随即,又恢复了那令人心悸的、绝对的静止。
奉先殿内,只剩下少年那充满了无尽委屈和思念的、令人心碎的痛哭声,在无数沉默牌位的俯视下,在昏黄烛光的摇曳中,久久回荡。
不知过了多久。
那撕心裂肺的哭声渐渐变成了断断续续的抽噎。
朱允熥依旧紧紧抱着那个破旧的布老虎,蜷缩在冰冷的地上,身体因为哭泣和寒冷而不停地颤抖。他仿佛耗尽了所有的力气,意识在巨大的悲痛和疲惫中渐渐模糊。
就在这时——
“嘎吱……”
奉先殿那扇沉重的、刚刚被合拢不久的正门,突然毫无征兆地、被从外面缓缓推开了!
一道高大、沉默、如同山岳般的身影,出现在敞开的殿门之外!
殿外清冷的月光,勾勒出那身影熟悉的轮廓——赭黄色的常服!
朱元璋!
他竟然去而复返?!
巨大的惊骇如同冰冷的巨锤,狠狠砸在朱允熥昏沉的意识上!他猛地抬起头,布满泪痕和污垢的脸上,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愕和……更深沉的恐惧!身体瞬间僵硬!
而一首捧着托盘僵立的小太监,在听到门响的瞬间,身体如同被电击般猛地一颤!手中的托盘再也拿捏不住!
“哐当——!!!”
一声刺耳之极的碎裂声响,骤然划破了奉先殿压抑的死寂!
青瓷碗连同托盘一起,重重地摔在了冰冷坚硬的金砖地面上!
温热的、带着浓重人参味道的褐色汤汁,混合着锋利的青瓷碎片,瞬间西溅开来!
有几滴滚烫的汤汁,甚至溅到了朱允熥抱着布老虎的手背上!
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着人参土腥和某种极其细微、却令人本能感到不安的怪异甜香,随着汤汁的泼洒,猛地弥漫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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