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微弱的光感,如同投入死水微澜的石子,在顾衍之精密如仪器般的世界里,掀起了滔天巨浪。
视觉神经通路的微弱激活,带来的并非清晰的图像,而是汹涌的、无法理解的感官洪流。
他感知到的不是具体的画面,而是:
混乱的光斑与方向:光源的位置变得飘忽不定,亮度变化无常,如同无数闪烁的噪点充斥着他黑暗的视界,干扰着他依赖听觉和触觉构建的、极其精准的空间模型。
强烈的色彩通感:特定的光线会触发强烈的、与视觉无关的感官体验。比如,当林溪穿着鲜艳的红色衣服靠近时,他大脑会接收到一种类似“灼热金属”的触觉信号;强烈的白光则伴随着尖锐的、类似金属摩擦的噪音。
无法定位的眩晕与信息过载:原本清晰稳定的世界坐标变得模糊扭曲。熟悉的环境因为光线的随机干扰而变得陌生甚至危险。大脑处理这些无效甚至冲突的感官信息,导致他频繁出现剧烈的眩晕、头痛和前所未有的疲惫感。
顾衍之的生活瞬间陷入混乱。
他无法再精准地操控轮椅避开障碍物,因为混乱的光斑会干扰他对空间距离的判断。
他无法再高效地“阅读”点显器,那些闪烁的光源和背景光的变化成了巨大的干扰噪音。
他甚至无法忍受林溪穿着某些颜色(尤其是高饱和度的红、黄)的衣服靠近,因为那会触发他难以承受的“灼热”或“刺耳”感。
最严重的是,他赖以生存的、基于听觉和触觉构建的精密思维模型,因为视觉信息的强行闯入而变得不稳定,甚至开始出现运算错误!
那个冷静、自持、仿佛一切尽在掌控的顾衍之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被混乱感官折磨得疲惫不堪、烦躁易怒、甚至偶尔流露出恐慌和无助的男人。
“关灯!”他会在白天突然低吼,因为窗外强烈的阳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在他感知里变成了无数旋转跳跃的、带着噪音的光点。
“别动!”当林溪试图帮他调整轮椅位置时,他可能会突然抓住她的手,力道很大,带着一种防御性的紧张,“坐标…混乱…危险…”
“出去!”有一次,苏蔓穿着一件明黄色的外套进来,顾衍之几乎是瞬间就感到一阵强烈的“嗡鸣”和“刺痛”,他失控地指向门口,声音带着罕见的尖锐和痛苦。
林溪看着他在混沌的感官洪流中挣扎,看着他紧蹙的眉头和苍白的脸色,看着他因为无法控制自己身体和思维而产生的挫败和愤怒,心如刀绞。
她终于明白,视觉的恢复,对他而言并非纯粹的恩赐,更像是一场残酷的、无法预测的灾难。
她撤掉了病房里所有不必要的灯源,换上了最柔和的暖光灯泡,并加装了遮光性能极好的窗帘。
她将自己的衣服全部换成了低饱和度的中性色(米白、浅灰、藏蓝)。
她不再轻易移动他的轮椅或触碰他,除非他主动要求。她说话的声音也放得更轻更缓,生怕额外的声音刺激会加剧他的信息过载。
她成了他混沌世界里,唯一努力维持稳定的坐标。
这天夜里,顾衍之再次被剧烈的头痛和眩晕折磨得无法入睡。
他蜷缩在轮椅上,手指用力按压着太阳穴,覆盖着灰白瘢痕的眼球在黑暗中不安地转动,仿佛在徒劳地对抗着那些无形的噪点。
林溪安静地坐在他身边的地毯上,没有试图触碰他,只是轻声地、一遍遍地念着一本他以前常听的、关于神经解剖的枯燥专著。
她熟悉的声音,如同黑暗中的锚点。
“颞上沟…负责…听觉…处理…及…部分…语言…理解…”她的声音平缓而稳定。
顾衍之急促的呼吸似乎随着她平缓的语调,慢慢平复了一些。
他覆盖着灰白瘢痕的眼球转向她的方向,虽然依旧空洞,却似乎带着一丝寻求庇护的依赖。
“林溪…”他的声音沙哑而疲惫,带着一种从未有过的脆弱,“…太吵了…光…声音…都在…尖叫…”
林溪的心像被狠狠攥住。
她放下书,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没有去触碰他紧绷的身体,而是轻轻地、极其缓慢地,将自己的手掌,覆盖在他紧握着轮椅扶手、指节发白的手背上。
她的掌心温暖而干燥,带着一种无声的安抚力量。
顾衍之的手背在她掌心的覆盖下,极其轻微地颤抖了一下,然后,奇迹般地,慢慢放松了紧绷的力道。
他没有抽回手,反而将冰冷的手指,一点点地、带着一种近乎贪婪的寻求,翻转过来,扣住了她的手腕,仿佛那是他在这片混乱海洋中,唯一能抓住的浮木。
“坐标…”他低声呢喃,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疲惫,“…需要…锚定…”
林溪任由他紧紧抓着自己,另一只手轻轻抬起,极其缓慢地、如同羽毛拂过般,用指尖在他紧绷的手腕内侧,画了一个小小的、代表“安全”的封闭圆圈。
“我在这里。”她轻声回应,“锚定好了。别怕。”
黑暗中,混乱的光斑依旧在顾衍之的感知世界里尖叫飞舞,但手腕上传来的、稳定而温暖的触感和那轻柔的符号,如同在惊涛骇浪中投下了一枚定海神针。
他紧蹙的眉头微微舒展,急促的呼吸渐渐平缓下来,将额头疲惫地抵在了两人交握的手上。
混沌的世界里,唯有她的触感,是唯一清晰而安全的坐标。
他不再试图对抗那失控的洪流,而是将全部的意识,沉溺于这唯一的救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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