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衍之在仁安的VIP病房醒来。
剧烈的头痛己经消退为沉闷的钝痛，眩晕感也减轻了许多，但身体依旧感到极度的虚弱和疲惫。
覆盖着灰白瘢痕的眼球转动了一下，首先感知到的，是熟悉的环境气息和…右手手腕上传来的、清晰而稳定的触感与温度。
他的手指微微动了一下，确认了那触感的来源——是林溪的手，正轻轻覆盖在他的手腕脉搏处。
她的指尖带着一种令人安心的微温，脉搏的跳动规律而清晰。
“醒了？”林溪的声音立刻响起，带着浓浓的疲惫和如释重负的沙哑，就在他身边很近的地方。
顾衍之没有立刻回答。
他覆盖着灰白瘢痕的眼眸转向声音的方向，努力地“看”去。
没有刺目的强光，只有一片相对柔和的、昏暗的混沌。
但在那片混沌的中心，他再次捕捉到了那个熟悉的、温暖的、散发着让他安心气息的模糊光影轮廓——那是林溪。
这一次，那轮廓似乎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清晰一些。
虽然依旧没有五官细节，没有色彩，但轮廓的边界似乎更稳定，光影的明暗过渡也似乎更…“顺眼”了？
一种奇异的、微弱的“存在感”从那个轮廓中散发出来，强烈地吸引着他全部的感知。
他下意识地抬起那只没被林溪握住的手，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朝圣般的试探，伸向那片模糊光影轮廓的方向。
指尖在虚空中移动，带着轻微的颤抖。
林溪看着他的动作，屏住了呼吸。
她没有躲闪，只是将自己的脸颊，轻轻地、主动地迎向了他摸索的指尖。
微凉的、带着伤痕的指尖，终于触碰到了温暖的肌肤。
顾衍之的手指停顿了一下，仿佛在确认这触感的真实性。
然后，他的指尖极其轻柔地、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珍重和探索的意味，沿着林溪脸颊的轮廓，缓缓地、一点一点地描摹起来。
从温润的额角，到柔和的眉骨，再到微微凹陷的眼窝，接着是挺首的鼻梁，最后停留在微凉而柔软的唇瓣边缘…
他的动作很慢，很轻，带着一种盲人第一次触摸爱人面庞的笨拙与虔诚。
覆盖着灰白瘢痕的眼眸，空洞地“凝视”着那片被他指尖勾勒的、温暖的模糊光影轮廓，仿佛在努力将触觉感受到的曲线，与他感知到的光影轮廓进行重叠、印证。
指尖传来的细腻触感，温热的体温，还有那模糊光影轮廓中散发出的、令人安心的独特气息…这些信息如同涓涓细流，汇入他混乱的大脑，带来一种奇异的、前所未有的认知满足感。
他指尖的描摹停在了她的唇边。
“林溪…”他低声唤道，声音带着初醒的沙哑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温柔确认。
“嗯，我在。”林溪轻声回应，泪水无声地滑落，滴落在他描摹着她唇角的指尖上。
微凉的感让顾衍之的指尖瑟缩了一下。
他没有收回，反而用指腹，极其轻柔地拂去了那滴泪水，仿佛拂去一颗珍贵的露珠。
“这里…”他的指尖停留在她的眼角，声音带着一丝困惑和…怜惜？“…是…悲伤…的…信号？”
林溪含着泪笑了，抓住他停留在自己脸颊的手，将他的掌心紧紧贴在自己的脸颊上。
“不全是悲伤，”她的声音哽咽而温柔，“是高兴…是害怕…是…心疼…是…知道你回来了…是…很多很多…混在一起的…信号。”
顾衍之的手掌感受着她脸颊的温热和，覆盖着灰白瘢痕的眼眸深处，仿佛有极其微弱的光在缓缓流动。
他无法理解那些复杂的“很多很多混在一起的信号”，但他清晰地感知到，掌心的温度是真实的，她的存在是真实的，她为他而流的泪水，是真实的。
他微微侧头，将空洞的眼眸更近地“聚焦”于那片模糊的光影轮廓。
这一次，在那片混沌的光影中心，他似乎隐约捕捉到了一点点更深的、如同水光般的微弱闪烁点——那是她含泪的眼睛所在的位置吗？
“你的…轮廓…”他低声说，带着一种全新的、近乎发现的语气，“…在…这里…更…清晰了。”
“…有…水光…”他迟疑地补充道，指尖轻轻点了点她眼角的位置。
林溪的心跳瞬间漏了一拍！他能“感觉”到她的眼泪？甚至能模糊地“看到”泪光在她轮廓上的位置？
巨大的喜悦如同潮水般将她淹没！她用力点头，即使知道他看不见：“是的！顾衍之！是的！你‘看见’我了！你看见我的眼泪了！”
顾衍之没有回应她的激动。他只是更加专注地“凝视”着那片模糊的光影轮廓，指尖依旧停留在她的眼角。
混乱的光斑和噪点似乎暂时退去，他的整个黑暗世界，仿佛只剩下掌心下温热的泪痕，和眼前这片散发着唯一暖意的、带着水光的模糊轮廓。
荒原之上，混沌初开。
虽然景象依旧模糊不清，虽然世界对他而言仍是破碎的感官谜题，但他终于第一次，用自己的方式，“看见”了她的泪水，和她为他而生的、复杂而真实的情感轮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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