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觉重学的艰难进程在缓慢推进，顾衍之开始能更稳定地感知光源方向，偶尔也能模糊地“猜中”一些高对比度的简单形状（如放在黑色背景上的白色大圆盘）。
然而，大脑处理视觉信息的异常通路所带来的副作用——那些强烈的、无法预测的通感和信息过载——依旧如影随形，且在某些情况下会突然爆发。
这天下午，仁安医院举办一场重要的国际远程医疗研讨会。
作为“非视觉沟通”项目的首席研究员和近期医学界的焦点人物，顾衍之需要在线上做一个简短的技术分享。
会议地点设在医院新建的、配备最先进音视频设备的智能会议室。
林溪陪同顾衍之前往。
会议室里巨大的曲面屏、密集的灯光设备、以及来自全球各地参会者视频窗口带来的复杂光线变化，对顾衍之来说简首是感官的炼狱。
会议开始不久，当巨大的主屏幕亮起，同时点亮数十个参会者视频窗口时，顾衍之的身体猛地绷紧了！
林溪立刻察觉到他呼吸的急促和手指的僵硬。她在他耳边低语：“主屏幕在正前方，很大很亮。周围有很多小屏幕，光线很复杂。如果难受，我们可以…”
“继续。”顾衍之打断她，声音带着强撑的冷静。他不允许自己在重要的工作场合失控。
林溪担忧地看着他苍白的侧脸，只能更加专注地守在他身边。
顾衍之的分享安排在会议中段。当主持人念到他的名字，聚光灯和所有摄像头瞬间聚焦在他身上时，灾难发生了！
强烈的、多角度的光源如同无数根钢针，狠狠刺入他脆弱而混乱的视觉通路！
与之伴随的，是海啸般汹涌的、无法理解的色彩通感（刺目的白光变成了灼烧皮肤的火焰，深蓝色的背景变成了冰冷的、带着咸腥味的深海压力）和尖锐的、如同金属刮擦的噪音幻觉！
“呃…”一声压抑的痛哼从顾衍之喉间溢出！他覆盖着灰白瘢痕的眼球猛地向上翻起，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一仰，双手死死抓住轮椅扶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
剧烈的眩晕和头痛瞬间将他吞噬！
“顾衍之！”林溪失声惊呼，立刻扑到他身边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体！
会场瞬间陷入一片死寂！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屏幕上顾衍之痛苦扭曲的表情被高清摄像头捕捉放大，全球的参会者都目睹了这一幕！
“关灯！关掉所有不必要的灯！关掉屏幕！”林溪对着控制室方向厉声喊道，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恐慌和命令口吻！
控制室的工作人员也吓傻了，手忙脚乱地执行。
巨大的主屏幕瞬间变黑，大部分照明灯熄灭，会议室陷入相对昏暗的状态，只剩下必要的应急光源。
强光刺激消失，顾衍之身体剧烈的痉挛稍稍平复，但剧烈的头痛和眩晕依旧让他痛苦地喘息着，身体微微颤抖，无法坐首，几乎完全依靠林溪的支撑。
“叫神经科和急诊医生！快！”沈聿风的声音在死寂的会场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秦朗己经冲了过来。
林溪半跪在顾衍之身边，紧紧扶着他，另一只手慌乱地在他紧握扶手的冰冷手背上画着代表“安全”的符号，声音带着哭腔：“没事了，没事了，光都关了…我在，顾衍之，我在…”
顾衍之的喘息粗重而痛苦，覆盖着灰白瘢痕的眼球在眼睑下无意识地转动。
他听得到林溪的声音，能感受到她手臂支撑的力量和掌心传来的颤抖，但剧烈的感官风暴依旧在他颅内肆虐，几乎要撕裂他的意识。
就在这时，他紧抓着轮椅扶手的手指，仿佛出于某种刻入骨髓的本能，极其艰难地、颤抖地松开了扶手，然后摸索着，如同在惊涛骇浪中寻找最后的浮木，猛地抓住了林溪的手臂！
他的力道很大，带着一种濒死般的绝望和确认。
“林…溪…”他从牙缝里挤出破碎的音节，声音带着无法言喻的痛苦和…依赖。
“我在！我在这里！”林溪用力回握住他冰冷颤抖的手，将他的手臂紧紧抱在怀里，“别怕，医生马上来！坚持住！”
顾衍之的意识在痛苦的漩涡中沉浮。剧烈的感官风暴仿佛要将他彻底撕碎、融化。
黑暗再次降临（物理上的关灯），但这次降临的黑暗，不再是他熟悉的、可以精准建模的荒原，而是充满了感官残响和剧烈疼痛的混乱深渊。
在这片绝望的深渊里，唯有手臂上传来的、林溪紧抱的力道和她带着哭腔的呼唤，是唯一真实的存在，是唯一能将他意识碎片重新粘合的锚点。
他不再试图对抗那灭顶的痛苦，而是将残存的意识，如同溺水者抓住救命稻草般，死死地缠绕在那唯一的触感坐标上。
他模糊地感知到有人靠近（医生？），听到沈聿风焦急的指令声，感觉到身体被移动…但这一切都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扭曲的毛玻璃。
唯有林溪的气息、她的温度、她紧握着他的力量，是穿透一切混乱的、清晰的救赎信号。
在彻底陷入黑暗（昏迷）之前，他残留的意识里只有一个念头：
抓住她。唯有她，是他在这片失控的感官地狱中，唯一能确认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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