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尔墩腐尸汤的腥气还黏在甲胄缝隙里，图伦城头的风卷着血腥味，首首灌进我咽喉。狼头刀挑开降卒咽喉的刹那，血柱里翻涌的叶赫狼头纹，和三日前褚英剁指穿链时溅在刀身的血，在冰晶里诡异重叠——就像父祖遗甲左护臂那道裂痕，三年来总在血光里隐隐作痛，成了甩不脱的诅咒胎记。
穆哈连的烟袋锅往尸堆一磕，锅灰混着腐肉气扑进我鼻腔，恍惚间腾起蓝火，火舌舔着佟佳氏难产时扭曲的脸。她焦黑左臂缠着的人皮甲，正往外渗着指血，在青石板上聚成狼头，和降卒断指缝里渗出的黑血一个质地。“贝勒爷把降卒指骨串成门帘了。”她指尖捏着截指骨，骨节上的牙印深到见骨，和褚英腕间被饿兵啃咬的伤疤严丝合缝，“这是去年……他饿极了咬的。”话尾拖在盐母庙的阴翳里，指甲刮过城垛，砖缝里突然滚出颗眼球，凝固着饿死兵丁最后一眼的绝望——那绝望，和当年衮代嫁衣绞住佟佳氏时，她眼里的光碎成齑粉的模样，一模一样。
褚英踹翻指骨堆的力道，震得断指链上的人牙簌簌往下掉。链爪卷着颅骨往我砸来，刮过胯骨时，腐肉糊在他腕间伤疤上，脓水混着黑血往下淌，活像矿洞里盐母庙渗出来的诅咒。我劈断链节的刀风里，断链掉进血池溅起的骨渣，在佟佳氏脸侧烫出尸斑，和她左臂焦痕连起来，成了幅饿鬼啃食的狰狞画——这画，我在衮代嫁衣袖口的狼头纹里见过，在盐母庙渗血的砖缝里见过，如今又在自己治下的降卒尸堆里，见了满眼。
申时三刻，祭旗台的铜盘里，十二颗叶赫降卒的心脏还在微微抽搐。血管顺着盘沿往佟佳氏羊毛毡爬，把三年前她私放叶赫妇孺时，毡子上沾的血锈都洇活了。“看心肌的纹路……”她指尖按在一颗心脏上，断指突然从红肉里弹出来，指甲缝里还卡着叶赫巫师的咒文残片——就像王老头临死前，往绷架刻的符，往盐井刻的咒，往鹰架刻的谶，全在这截断指里，成了索命的钉。
额亦都的“孤雏”刀劈开降卒肋骨，碎骨砸进血盘，把心脏染成惨白色。褚英跳进血池的狂笑里，链爪卷着心脏往祭旗台砸，盘底突然拱出的尸体，穿着佟佳氏手缝的囚衣，怀里揣的骨牌上“放生”二字，和盐母庙井里捞出的、鹰尸瞳孔里映的、衮代嫁衣衬里缝的，是同一套刻法——原来所有放生，都是放咒；所有慈悲，都是催命。
后半夜祭旗台突然下起血雨，肠衣封的密信里抖出毒蛾，鳞粉落在尸油汤里，黑水顺着铜盘往我靴底渗。穆哈连烟袋锅的火星溅在信末“以血养旗”西字上，烫出的血泡，和佟佳氏腰间被地火雷炸出的旧伤，在火光里重合——那伤我原以为是汉匠王老头的咒，如今看，倒像是衮代、叶赫、建州，所有人的血咒，全往佟佳氏身上泼，她成了诅咒的筛子，漏下来的，全砸在我脚边。
佟佳氏的羊毛毡被血雨泡得发胀，焦黑手指抠着旗面血线：“这些降卒……是叶赫死士设的局……”话没说完，军旗突然燃起绿火，血珠溅在她脸上，烫出的炼狱纹，和盐母庙岩壁上、鹰尸瞳孔里、腐尸汤锅底的，连成整张诅咒网。我这才懂王老头刻符时，眼里的绝望——每具腐尸、每滴人血、每面军旗，都是活咒，褚英以血祭旗，把万千怨魂锁在建州帅旗上，而帅旗招展处，我的甲胄、我的刀刃、我的骨血，早成了咒文里的“汗王刍狗” 。
黎明时战马被宰杀分食，衮代献上的金眼雕马头，在晨光里泛着诡异蓝光。劈开马喉的血柱里，滚出的心脏被蛊毒腌成水晶，心纹渗的血水，在祭台聚成“祭刃者，刃反噬”——这七个字，和盐母庙里“血债盐偿”、鹰坠时“血债鹰偿”、嫁裳祭“血债衣偿”，同一支笔写的，同一双手刻的，同一拨冤魂催的。
巡城路上，指骨串成的门帘在风里撞出哀鸣。狼头刀柄血槽里，佟佳氏的血混着尸油，凝成饿鬼眼形状。穆哈连烟袋锅指着远处喊“军旗血珠啃城砖”时，火星溅在我肩甲，烫出的疤和遗甲裂痕连成线——那是父祖灵前，用尸骨铺的饿鬼道，是衮代嫁衣袖口的狼头纹，是盐母庙渗血的砖缝，是褚英链爪上的人牙，是佟佳氏焦尸指尖的血痕，所有诅咒，都顺着这条线，往我骨缝里钻。
第一滴人血渗进狼头旗的刹那，刑台传来爆裂声。佟佳氏焦尸突然动了动，烧焦手指指向褚英营帐，天穹坠下的指骨雨，穿进我甲缝时，护心镜聚成的狼形，咬着从旗杆里捞出的骨牌——“建州左卫”被血祭溶成“血债骨偿”，和盐母庙的“盐偿”、鹰坠时的“鹰偿”、嫁裳祭的“衣偿”，在我护心镜上，拼成完整的“汗王偿” 。萨满阿古达玛抱着旗杆吐血，吐出的指骨在地上排成满文“初刃祭，暴君生”，可那些指骨的纹路，分明和父祖遗甲的裂痕、佟佳氏焦尸的骨缝、衮代嫁衣的针脚，一模一样——原来暴君不是褚英，不是叶赫贝勒，是这堆堆血债、具具尸骨、道道诅咒，催着我，往暴君的位子上，一步步跪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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