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间里的气氛,在王师傅那一声干涩的“好”之后,并未完全松弛下来。
那是一种微妙的平静,像是暴风雨来临前,空气中凝聚的沉闷水汽。
杨富贵的目光平静地扫过众人,他清楚,一次技术上的胜利,并不能彻底征服所有习惯了旧秩序的人。
尤其是那些平日里就有些散漫,仗着资历倚老卖老的老油条。
他心里清楚,真正的考验,或许才刚刚开始。
他的小目标很简单:先拿下一个刺头,杀鸡儆猴,把这潭水彻底搅动起来,再谈后续的管理。
接下来几天,杨富贵并没有急于推行什么新政。
他依旧是那个埋头苦干的技术员,只是在巡视车间的时候,观察得更加细致。
一些细微的变化,开始在车间里悄然发生。
比如,某个角落的工具总是“恰好”在需要用的时候不翼而飞。
又或者,一些非关键工序的机器,时不时会出现一些无伤大雅却拖慢进度的小毛病。
杨富贵都看在眼里,却不动声色。
他知道,这些只是开胃小菜,对方在试探他的底线。
他不动,对方的胆子就会越来越大。
这天,轮到夜班。
车间里灯火通明,机器的轰鸣声比白日里似乎还要响亮几分,试图驱散深夜的寂寥。
杨富贵照例在车间巡视,确认各工位运转正常。
学徒小刘,一个刚从技校分配过来的年轻人,正有些手忙脚乱地操作一台半自动的送料机。
这台送料机负责给一台不那么重要的辅助设备供应半成品零件,虽然不是核心设备,但一旦停摆,也会影响整体的流水效率。
李老根,一个在厂里混了二十多年的老油条,此刻正和另外两个平日里就游手好闲的工友凑在角落里,嘴里叼着烟,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眼神时不时往小刘那边瞟。
杨富贵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车间禁烟,这是明文规定。
但他没有立刻发作。
凌晨两点,正是人最困乏的时候。
突然,小刘操作的送料机传来一阵刺耳的金属摩擦声,紧接着“哐当”一声,彻底熄了火。
“哎呀!怎么回事!”
小刘吓了一跳,慌忙关闭电源。
李老根几人像是听到了发令枪,立刻围了过来。
“小刘,你怎么搞的?这机器好好的怎么就坏了?”
李老根的嗓门特别大,带着一股子幸灾乐祸的质问。
另一个叫赵铁柱的工人附和道:“就是,这机器前几天还好好的,你一上手就坏,是不是操作不当啊?”
小刘脸涨得通红,急得快哭了。
“我…我也不知道,我就是正常操作的,它突然就这样了。”
“正常操作会这样?”
李老根的同伙,一个瘦高个,外号“猴子”的工人阴阳怪气地说道。
“我看啊,八成是这小子毛手毛脚,把里面的齿轮给卡坏了。”
杨富贵在不远处听着,缓缓走了过来。
他先是仔细检查了一下损坏的送料机。
外壳有几处不正常的撬动痕迹,一个关键的传动齿轮部位,有明显的异物卡塞,导致齿轮崩裂。
那异物,像是一小截被故意折断的钢条。
而在机器旁边,散落着几颗不属于这台机器的螺丝,还有一把不常用的特种扳手,上面还沾着小刘手套上特有的黄色油渍。
看上去,确实像是小刘操作失误,情急之下胡乱拆卸造成的。
“杨班长,这…这不关我的事啊!”
小刘看到杨富贵,像是看到了救星,带着哭腔辩解。
杨富贵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稍安勿躁。
他的目光转向李老根三人,语气平静。
“李师傅,你们几位刚才一首在附近?”
李老根眼神闪躲了一下,随即梗着脖子道:“是啊,我们就在那边抽烟聊天,怎么了?杨班长,这小子把机器弄坏了,你可得秉公处理啊!”
“抽烟?”
杨富贵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丝寒意。
“车间禁烟的规定,李师傅忘了吗?”
李老根被噎了一下,脸上有些挂不住。
“呃……这不是夜班,提提神嘛。”
“提神就可以违反规定?”
杨富贵反问。
“再者,你们说一首在这附近,那这机器是什么时候坏的,你们看到了吗?”
赵铁柱抢着说:“当然看到了!就刚才,‘咔嚓’一声,动静可大了!”
猴子也赶紧点头:“对对对,我们都听见了,也看见了,就是这小子手忙脚乱弄坏的!”
杨富贵嘴角勾起一抹难以察觉的弧度。
他的初级洞察能力告诉他,这几个人在撒谎,而且是串通好的谎言。
他们的眼神飘忽,语气虽然肯定,但细节上却含糊不清。
他没有当场点破。
“既然这样,那这件事明天车间例会上再说。”
杨富贵看了一眼几乎要哭出来的小刘。
“小刘,你先去把这里的工具收拾一下,明天我会调查清楚的。”
李老根几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一丝得意。
嫁祸成功,而且杨富贵似乎也没看出什么破绽。
第二天一早的车间例会,车间主任也列席参加。
气氛有些凝重。
杨富贵先是通报了昨晚送料机损坏的事情。
“小刘,你再把当时的情况说一遍。”
小刘紧张地把昨晚的事情复述了一遍,强调自己是正常操作。
杨富贵点点头,然后看向李老根。
“李师傅,昨晚你说你和赵师傅、猴子师傅一首在旁边抽烟聊天,目睹了整个过程,是吗?”
“没错!”
李老根昂首道,显得底气十足。
“那我想请问一下,”
杨富贵不紧不慢地说道。
“你们当时抽的是什么牌子的烟?”
这个问题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李老根愣了一下,下意识地回答:“大前门啊,怎么了?”
赵铁柱和猴子也跟着点头。
“大前门?”
杨富贵微微一笑。
“我记得厂里为了安全,只允许在指定吸烟区抽过滤嘴香烟,大前门可是没有过滤嘴的。而且,我昨晚在你们待过的角落,发现的烟头,是牡丹牌的,带过滤嘴。”
李老根的脸色瞬间变了。
他没想到杨富贵会注意到这种细节。
“这……这可能是谁不小心掉的……”
他强行辩解。
“是吗?”
杨富贵从口袋里取出一个小塑料袋,里面装着几个烟头。
“这是我昨晚从你们‘聊天’的那个废料桶旁边捡到的,上面还有你们吐沫的痕迹,需要做个唾液比对吗?”
这话一出,赵铁柱和猴子的腿肚子都开始发软了。
车间主任的脸色也沉了下来。
杨富贵继续说道:“你们说亲眼看到小刘弄坏机器。那你们说说,小刘是用什么工具,怎么弄坏的?”
李老根支支吾吾:“就…就是瞎鼓捣,用扳手什么的……”
“是吗?我检查过损坏部位,那里的齿轮是被一小截特制的钢条卡住,然后强行启动机器才崩裂的。而机器旁边的确有一把特种扳手,上面有小刘手套的油渍。”
杨富贵顿了顿,目光锐利如刀。
“但奇怪的是,那把特种扳手,是用来紧固一种特殊螺母的,根本无法用来撬动或卡塞齿轮。而且,我调取了工具房的出入库记录。”
他扬起手中的一本记录簿。
“昨晚凌晨一点五十分,李师傅,你签领了一根撬棍和一把大力钳,理由是清理废料槽。但那废料槽,前天才刚刚清理过。”
李老根的额头上渗出了冷汗。
“更巧的是,监控录像显示,在机器损坏前的十五分钟,覆盖那个区域的摄像头,电源线‘意外’松脱了。而恢复供电后,正好拍到你们三位从小刘操作台那边‘若无其事’地走开。”
杨富贵的声音越来越冷。
“你们所谓的‘目睹’,怕不是‘导演’吧?”
李老根三人面如死灰,再也说不出一句话。
赵铁柱和猴子更是低下了头,不敢看杨富贵。
真相大白。
车间里一片寂静,落针可闻。
所有工人都震惊地看着这一幕,没想到平时嘻嘻哈哈的李老根他们,竟然会做出这种事。
更没想到,杨富贵这个年轻人,心思如此缜密,手段如此凌厉。
车间主任脸色铁青,重重一拍桌子。
“胡闹!简首是胡闹!”
他看向杨富贵。
“杨班长,这件事,你说怎么处理?”
杨富贵站起身,声音清晰而坚定。
“按照厂规第一百零三条,故意损坏生产设备,并意图嫁祸他人,影响极其恶劣。我建议,对李老根、赵铁柱、孙明(猴子)三人,予以开除处理,并要求他们赔偿设备维修的全部费用。同时,追究其破坏生产的经济责任。”
开除!
这个处罚不可谓不重。
李老根猛地抬起头,眼中充满了怨毒。
“杨富贵!你他妈的别得意!老子跟你没完!”
他嘶吼着,像一头困兽。
杨富贵毫不退让地与他对视。
“这是你应得的。厂里不是你家,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车间主任沉吟片刻,最终点了点头。
“就按杨班长说的办!这种害群之马,绝不能留!”
大部分工友看到这个结果,心中都是一阵畅快。
平日里受够了这些老油条的气,今天总算出了一口恶气。
杨富贵在他们心中的威信,瞬间拔高了一大截。
这个年轻的班长,不光技术好,还有手腕,有魄力!
李老根三人最终被保安带离了车间,临走前,李老根那怨毒的眼神,死死地盯在杨富贵身上。
一场风波平息,车间里的空气似乎都清新了不少。
杨富贵知道,这只是开始。
他成功地拔掉了一颗钉子,但也彻底得罪了一些人。
不远处的车间办公室窗边,一道身影默默注视着这一切。
许大茂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嘴角露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这个杨富贵,果然不是个省油的灯。
不过,这样一来,那些对杨富贵不满的人,倒是更容易被自己利用了。
他眼中闪过一丝算计的光芒,转身离开了窗边,心中己经有了新的盘算。
杨富贵,咱们走着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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