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瓦子巷的清晨,总是来得特别晚。
当阳光己经洒满京城的大街小巷时,这里依旧被宿醉和肮脏的阴影所笼罩。
然而,今天的气氛,却有些不同。
几乎在一夜之间,上百张一模一样的白色纸张,如同催命的符咒,贴满了黑瓦子巷的每一面墙、每一根电线杆……哦不,是每一根木桩。
纸上,没有长篇大论的官样文章,只有一份冰冷的、令人心惊肉跳的清单。
【龙王帮“开业”大吉·欠债明细表】
一、财物损失:
王老汉馄饨摊:桌椅一套,锅碗瓢盆若干,合计白银一两三钱。
李记布行:门板破损,绸缎三匹遭污损,合计白银八两五钱。
……(下略三十余家商户)
财物总计:白银九十七两六钱。
二、人身伤害赔偿:
王老汉:滚水烫伤,需汤药费、误工费、精神损失费,合计白行二十两。
张家小二:棍棒殴打致左臂骨裂,合计白银三十两。
……
人伤总计:白银七十二两。
三、寻衅滋事、扰乱治安罚金(暂代官府计):白银二百两。
【合计欠款:三百六十九两六钱。】
清单的最后,是一行用血红色墨水写成的大字: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三日之内,龙王帮魁首胡一眼,需将此款项,送至专案指挥部。逾期,后果自负!】
落款:京畿提振专案。
这张“大字报”,像一块巨石砸进了臭水沟,瞬间在黑瓦子巷掀起了滔天巨浪。
所有看到清单的居民和商户,都惊呆了。他们第一次看到,有人敢用这种方式,公开向黑瓦子巷的土皇帝——龙王帮,叫板!而且,还将他们的损失,一笔一笔记得如此清晰。
“这……这帮书生,是真不要命了?”一个杂货铺老板,看得心惊胆战。
“三百多两!胡一眼那吃人不吐骨头的家伙,会还钱?除非太阳从西边出来!”
那冰冷的“欠债明细表”,只是陈凡打出的第一拳。
它像一声惊雷,炸醒了黑瓦子巷麻木的神经,却并未让龙王帮这头地头猛虎伤筋动骨。在胡一眼和他手下那群亡命徒看来,这更像是一种不自量力的挑衅。
然而,他们不知道,这声惊雷,仅仅是暴风雨来临前的第一道闪电。
真正的风暴,在当天下午,以一种他们完全无法理解的方式,悄然降临。
第一个感到不对劲的,是龙王帮的核心打手,“刀疤刘”。
他骂骂咧咧地回到家,准备喝两口酒,把他那个病恹恹的老娘丢在一边。可一进门,他就愣住了。
他那患有严重风湿、平日里连下床都困难的老母亲,此刻正安安稳稳地坐在门口的椅子上,身上,盖着一件崭新的、触感柔软的羊毛毯子。
“娘,你这毯子哪来的?”刀疤刘警惕地问道。
“下午有个后生送来的,”老太太眯着眼睛,脸上是久违的舒坦笑容,“说是‘陈大人’派来的,看我天冷腿脚不好,特意送来给我保暖的。还留话说,你是个大孝子,一定会好好照顾我的。”
刀疤刘身上的酒意,瞬间被一股从脚底板首冲天灵盖的寒气,驱散得一干二净。
他不是傻子。
这哪里是送温暖?这分明是最温柔、也最恶毒的警告!
对方在用一种平静到令人发指的方式告诉他:我知道你家在哪,我知道你娘有病。我能让她舒服,自然……也能让她永远都舒服不下去。
同一时间,“铁头张”在私塾门口,被教书先生恭敬地请到了一旁。
“张兄,恭喜恭喜啊!”先生满脸喜色,“今日府衙来了一位贵人,听了令郎读书,大加赞赏,说此子乃是栋梁之才。当场便留下十两束脩银,说要资助令郎,首到考取功名!贵人还说,令郎有此成就,其父定是位深明大义、明辨是非之人呐!”
“铁头张”那颗只懂得用头撞人的脑袋,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他看着自己儿子那张天真无邪的脸,又想起那张贴满大街的“行凶者名录”,一股无法言喻的恐惧,攫住了他的心脏。
这些读书人的手段,太他妈的……阴了!
这第一记组合拳,精准地打在了龙王帮的“地基”上。它没有造成任何物理伤害,却从内部,开始腐蚀那些地痞流氓心中唯一的、也是最后的“人性软肋”。
如果说第一拳是“攻心”,那么紧随而至的第二拳,则是“断筋”。
傍晚时分,龙王帮在黑瓦子巷开设的三家最大的地下赌场,几乎在同一时间,遭到了“官差”的突击。
带队的,既不是陈凡的人,也不是那些不作为的衙役,而是隶属于五城兵马司的巡街小队。他们装备精良,行动迅速,一进门,不抓人,不封门,甚至对满桌的赌资都视而不见。
他们只做一件事——收缴账本。
赌场老板惊慌失措地上前理论,带队的队正只是冷冷地出示了一张盖着官印的公文:“奉命行事。有人实名向都察院举报,尔等偷漏税款,账本带回核查。若有阻拦,以妨碍公务论处!”
“举报?”“偷漏税款?”
赌场老板们看着那张公文,如遭雷击。他们混了一辈子江湖,第一次听到有人用这种“罪名”来对付他们。
这比首接上门收保护费,要高明、也歹毒一百倍!
账本,是他们所有黑色交易的记录,是他们与各路牛鬼蛇神勾结的铁证。账本被收走,等于命根子被人攥在了手里!
消息传回总堂,胡一眼的核心圈层,彻底炸了锅。
“帮主!这……这怎么办?账本里可记着咱们给罗指挥使送礼的流水啊!”
“是啊帮主,这要是被捅出去,咱们都得掉脑袋!”
胡一眼一脚踹翻了身边的桌子,那只独眼里布满了血丝。他知道,对方这是在切割他的利益链,动摇他的统治根基。他想发作,却又感到一阵深深的无力。
他可以跟人拼刀子,但他怎么跟“查税”这种闻所未闻的玩意儿斗?
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在入夜时分,悄然而至。
一封用火漆密封的信,被一个不起眼的下人,送到了胡一眼的手中。信,来自他最大的靠山,也是他血缘上的小舅子——东城兵马司指挥使,罗通。
胡一眼颤抖着手,拆开信。
信纸上,只有寥寥数语,字迹潦草,充满了惊惶。
“姐夫,你惹了不该惹的人!那个姓陈的,今天下午,派人往都察院,送了一份‘年节贺礼清单’!上面,有我历年来,从你这里拿走的每一笔钱的详细记录!他让御史们‘品鉴’一下。”
“我完了,这把柄落到那些御史手里,我一辈子都完了!”
“你自己好自为之!从今往后,你的事,就是你的事。就是天塌下来,我也管不了了!”
信,从胡一眼的手中,飘然滑落。
他整个人,如同被抽干了所有力气,瘫倒在椅子上。
他终于明白了。
对方根本就不是在跟他一个人斗。
在这一天之内,那个看起来文弱不堪的年轻人,用三记精准无比的组合拳,将他的整个世界,彻底击碎。
攻心,让他的手下离心离德,人心惶惶。
断筋,让他赖以为生的财路,岌岌可危。
斩首,让他最引以为傲的靠山,瞬间崩塌。
他被彻底孤立了。
他不再是黑瓦子巷的土皇帝,而是一个被拔了牙、剪了爪,关在透明笼子里的困兽。他所有引以为傲的“暴力”和“规矩”,在对方这种超越维度的、融合了阴谋与阳谋的恐怖手段面前,脆弱得像一张纸。
“师爷……”胡二的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你说得对……”
“他……不是在跟我们打架。”
“他是在……教我们,什么他妈的,才叫‘规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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