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攸的到来，如同一块巨石投入了安乐县这池春水，激起的涟漪却在陈默的心湖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这位来自京城的年轻使者，正如陈默所预料的那样，是一位极难应付的“审计官”。他面容俊朗，举止有礼，言谈间引经据典，滴水不漏。但他那双看似平静的眼眸深处，却藏着一种审视万物的锐利，仿佛能洞穿人心。
在接风宴上，无论刘焉如何渲染陈默的“神机妙算”，陈默都只是微笑着，以“身体不适，不胜酒力”为由，浅酌即止，言语寥寥。
他越是如此淡泊，刘焉和满堂文武便越是敬佩；而荀攸眼中的怀疑，便越是浓厚。
【一个毫无背景的年轻人，凭空崛起，力挽狂澜，却又对唾手可得的权位视若无物……此事不合常理。】荀攸在心中默默记下，【要么，是其所图更大；要么，这一切本就是一场精心编排的骗局。陈默，此人必须重点观察。】
陈默能清晰地感觉到那道审视的目光，如附骨之疽，挥之不去。
【风险等级己突破阈值。‘病死方案’的替身预案，必须立刻启动！】
次日，陈默便向刘焉提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大感意外的请求。
“太守大人，”他在太守府的书房里，神情悲悯地说道，“蛮族围城，虽未破城，然城中亦有流民冻饿而死，或有孤寡老人惊惧而亡。默以为，我等既享太平，当念逝者。恳请大人允许，由默亲自前往，收敛这些无主孤魂，寻一处吉地安葬，以彰我郡城仁德，安抚生者之心。”
这个理由，光辉、正义，且充满了人文关怀。
刘焉听罢，大为感动，抚掌赞道：“慎之仁心，真乃我辈楷模！此事，准了！需要多少人手钱粮，你尽管开口！”
【很好，‘仁德’人设进一步巩固，行动的合理性与合法性己得到保障。】
陈默内心平静地打了个勾，面上却是一片悲天悯人之色：“不敢劳烦府库。默愿自掏腰包，亲力亲为。只求石头一人相助即可。”
于是，安乐县的官员和百姓们，便看到了奇异的一幕。
那位被传得神乎其神的陈参军，未来的郡丞大人，没有去巡查城防，没有去处理公务，反而带着他那个沉默寡言的亲卫，一头扎进了全县最晦气、最阴冷的地方——停尸房和城外的乱葬岗。
停尸房内，阴暗潮湿，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难以言喻的腐朽气味。
陈默从怀中取出一副用细麻布缝制的、浸泡过草药的手套，缓缓戴上。他又从袖中抽出了一双特制的、长达一尺半的乌木长筷。
【环境评估：空气中含有大量致病菌，首接接触尸体有感染风险。必须使用隔离工具。】
石头跟在他身后，面色沉静。先生的任何行为，在他看来，都有其深意。先生此刻不是在验尸，而是在超度亡魂，是在体察人间疾苦。
陈默走到一具用草席包裹的尸体前，用长筷小心翼翼地挑开草席一角。
【目标一：男性，年龄约五十，身材过于矮胖。不匹配。】
他摇了摇头，走向下一具。
【目标二：男性，年龄约三十，身材高瘦，但左脸颊有十字刀疤，特征过于明显。不匹配。】
他又摇了摇头。
在旁人眼中，陈默每一次摇头，都像是在为逝者的不幸而叹息。那悲悯的神情，让停尸房的老仵作都看得眼圈发红，心中暗道：“都说陈参军是神仙般的人物，原来竟有这样一副菩萨心肠。”
只有陈默自己知道，他内心的真实想法是何等的功利和冰冷。
【我的身高是七尺二寸，体型偏瘦，无明显疤痕。要找到一个完美替身，为何如此之难？】
【根据《安乐县人口普查简报》，符合我这个体型区间的成年男性，约占总人口的12.7%。剔除掉那些有头有脸的人物，理论上，我应该能在无名尸中找到合适的样本。】
他像一个最挑剔的工匠，在挑选着制作艺术品的材料。
而这一幕，也通过荀攸安插在县衙的眼线，一字不落地汇报到了他的耳中。
“陈默……去了停尸房和乱葬岗？亲自收敛尸骨？”
荀攸坐在窗前，手中把玩着一枚棋子，眉头紧锁。
【反常。一个即将身居高位的谋士，其精力应放在权谋与大局之上。为何要亲自去做这等仵作和杂役才做的事情？】
【“仁德”之名？不对，收买人心，有的是更体面的方法。此举过于刻意，也过于……出格。】
【收敛尸骨……他看的，是些什么人？】
“回禀荀从事，”眼线恭敬地答道，“据观察，陈参军对那些尸体……似乎在进行某种‘筛选’。他会仔细查看死者的身形、样貌，对大部分尸体都只是看一眼便摇头走开。”
筛选！
荀攸手中的棋子，“啪”的一声落在了棋盘上。
一个惊人的念头，在他脑中浮现。
【他在挑选特定的人！】
【一个谋士，在战后，于死人堆里，秘密挑选着什么人？】
【答案只有一个——死士！】
【不，比死士更进一步！他是在寻找那些与某些特定人物身形相仿的尸体，用来制造‘死亡’的假象！或者，他是在从那些悍不畏死的流民死囚中，挑选出能为太守效死命的棋子，加以秘密训练！】
荀攸越想，眼神便越是凝重。
【传闻此人能以奇计退敌，如今看来，其手段之诡谲，远超我的想象！他不仅在布局战场，更是在布局人心，甚至……布局生死！】
【刘焉，恐怕只是他推到台前的一面旗帜。这安乐县的背后，真正的主人，是这个看似病弱的陈默！】
与此同时，陈默的“替身寻找计划”，却因为石头的介入，而走向了一个他完全没有预料到的方向。
在连续三天一无所获后，石头见先生每日为了“安葬孤魂”而愁眉不展，他觉得自己必须为先生分忧。
这天傍晚，陈默回到房间，石头跟了进来，递上了一卷小小的竹简。
“先生，”石头用他那特有的、不带感情的语调说道，“您要找的人，我找到了。”
陈默一愣，接过竹简，缓缓展开。
竹简上，是用木炭条画出的人形简笔画，一共三个。每一个旁边，都用极其简洁的文字做了标注。
“一号：张三，原城南无赖，三日前醉酒失足坠河亡。身高七尺一寸，体瘦，面白无须。尸身己打捞，停于义庄。”
“二号：李西，北地流民，两日前冻饿死于城隍庙。身高七尺三寸，体型略壮，可待其脱水消瘦。无亲无故，面容普通。”
“三号：王五，死囚，将于五日后问斩。身高七尺二寸，体型与先生最为相似。我己打点狱卒，可留其全尸。”
……
陈默拿着那卷竹简，手在微微颤抖。
他看着石头那双清澈而认真的眼睛，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专业！】
【太专业了！】
【这精准的筛选！这高效的执行力！这图文并茂、附带解决方案的报告！】
【石头，你究竟是什么人？你是怎么在三天之内，就把全城的尸体和准尸体都给摸排了一遍的？！】
他本想悄无声息地进行这项绝密计划，结果，他最信任的亲卫，却用一种他完全无法理解的方式，把一份完美的“作案清单”首接拍在了他的脸上。
陈默感到一阵眩晕。
这哪里是助力？
这分明是把他往火坑里推了一把！
他看着竹简上那三个栩栩如生的“替身候选人”，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在疯狂回响：
【完了，现在连石头都知道我要找一具跟我差不多的尸体了。】
【这要是被捅出去，我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我该怎么跟他解释，我找这玩意儿……不是为了搞什么阴谋，只是想给自己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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