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如注，冲刷着断魂崖上的一切。
血水混着泥水，在地面上蜿蜒流淌，很快又被更大的雨水稀释、冲散，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黑鸦”组织的刺客，己经全部变成了冰冷的尸体。石头站在尸体中央，浑身浴血，分不清是敌人的，还是他自己的。雨水顺着他毫无表情的脸颊滑落，像是无声的泪。
他缓缓走到悬崖边，向下望去。
那里，只有翻滚的乌云，咆哮的狂风，以及深不见底的、被暴雨搅得浑浊不堪的忘川河。
哪里还有先生的半分踪影。
“搜！给我搜！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郡尉李严双目赤红，嘶哑地咆哮着。士兵们冒着狂风暴雨，将一根根绳索系在山崖边的树上，试图垂降下去搜救。
然而，一切都是徒劳。
火把刚一点燃，就被狂风暴雨浇灭。
绳索在雨水的浸泡下，变得湿滑无比，好几个士兵都差点失足滑落。
忘川河的水位暴涨，水流之湍急，卷起的漩涡足以将一头牛瞬间吞噬。别说是人，就算是一块巨石掉下去，也会被冲得无影无踪。
搜救，从一开始就注定是一场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李严一拳狠狠地砸在泥地里，发出困兽般的怒吼。他心中充满了无尽的悲愤与自责。
【陈神师的计策……我没能领会……我来晚了！我若是能再快一步，神师他……他就不会被迫以身殉道了啊！】
士兵们也都沉默了，他们摘下头盔，任由冰冷的雨水拍打在脸上，对着那深渊，默默地致以一个军人最崇高的敬意。
在所有悲痛的人群中，有两个人，显得尤为特别。
一个是石头。
在最初的暴怒和杀戮之后，他便陷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死一般的沉寂。他只是站在崖边，一动不动，像一尊风雨中的石像。
他的眼中，第一次，出现了迷茫和痛苦。
【先生……】
【先生不是无所不能的吗？】
【先生不是能算尽一切吗？】
【为什么……会这样？】
【是我……是我来晚了吗？是我没有保护好先生吗？】
他那套坚不可摧的、以“先生永远是对的”为核心的信仰体系，第一次，出现了一道细微的裂痕。他想不通，他无法理解。但他内心深处，依旧有一个声音在告诉他：先生，不会就这么轻易死去的。这背后，一定还有更深层次的、他所不能理解的布局。
另一个人，是荀攸。
他没有像李严那样怒吼，也没有像士兵们那样悲愤。他只是静静地站在离悬崖三步远的地方，整理了一下自己被雨水打湿的衣冠。
然后，他对着那深不见底的深渊，缓缓地、郑重地，行了一个长揖之礼。
他弯着腰，久久没有起身。
雨水顺着他的发梢滴落，打湿了他面前的土地。
“我竟错看了陈先生……”
荀攸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入了旁边李严的耳中。
“我初至郡城，闻其名，只道是浪得虚名之辈，是地方官吏夸大其词的产物。”
“后见其行，以为其多谋善断，是能辅佐一方的国士。我曾怀疑他，试探他，甚至监视他……”
荀攸自嘲地笑了笑，声音里充满了苦涩与愧疚。
“首到今日，我方才明白，我错得何其离谱。”
“他非谋士，更非国士。”
“他……乃是胸怀天下，为护一郡百姓，不惜杀身成仁之圣贤也！”
“你们看，”荀攸首起身，指向那波涛汹涌的忘川河，“他选择在此地‘赴死’，是何等深意？他若想走，以他的身手，天下何处去不得？但他没有走。”
“他将自己化作了诱饵，引出了所有潜藏的威胁。又用自己的‘死亡’，彻底震慑了那些宵小之辈！”
“他用自己的生命，为安乐郡城，换来了一场真正意义上的、长久的安宁！”
“此等胸襟，此等壮举，我荀攸……自愧不如！”
“今日之后，我必将先生之事，详录成册，上奏天子！当令天下士子，皆知陈慎之之风骨！”
他的一番话，说得慷慨激昂，充满了令人信服的逻辑和力量。
周围的士兵们听得热血沸腾，望向深渊的眼神，愈发敬畏。李严更是攥紧了拳头，仿佛找到了为主将复仇和宣扬其功绩的毕生使命。
崖上，是一场庄严肃穆的、精神上的追悼会。
崖下，半山腰处。
陈默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阿嚏——！”
【妈呀，好冷……这雨怎么还不停？】
他被吊在半空中，像一块风干的腊肉，被山风吹得来回晃悠。饥寒交迫之下，他唯一的念头，就是崖顶上那帮人什么时候才能走。
【哭什么哭？我这不好端端地挂着呢吗？】
【还有那个姓荀的，你叽里呱啦说那么一大堆干什么？声音那么大，是怕下面的人听不见吗？还上奏天子？你这是要掘我的祖坟啊！】
【赶紧走吧，求你们了，我还等着爬上去，找个山洞，把我那块应急的肉干烤一烤当宵夜呢！】
他晃了晃有些麻木的双腿，努力让自己贴近山壁，以躲避一些风雨。
他看着下方奔腾咆哮的河水，心中又是一阵后怕和庆幸。
【幸亏我稳健啊……这要是没这根绳子……】
他摸了摸自己腰间那根救命的绳索，感觉那是全天下最亲切、最可爱的东西。
他现在只想等上面的人走光了，然后安安静静地爬上去，完成他那被打断的“假死计划”。
只是，他抬头看了看天，又听了听上面的动静，心中不由得升起一个悲观的念头。
【看这架势，他们怕不是要在这守到天亮吧？】
【我的肉干……怕是要泡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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