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月后的清晨,苏锦站在段公馆的落地镜前,手指轻轻抚过微微隆起的小腹。
晨光透过纱帘洒在她身上,为那还不太明显的弧度镀上一层柔和的轮廓。她深吸一口气,将白色真丝睡袍裹紧,遮住了这个尚未公开的秘密。
"夫人,早餐准备好了。"女佣在门外轻声唤道。
苏锦回过神来:"大帅呢?"
"一早就去军部了,说是有紧急会议。"
苏锦点点头,目光扫过梳妆台上那封来自杭州的信——她名义上的"养母"周氏病重,希望见她最后一面。这本该是个简单的探亲行程,但自从中山陵事件后,她对任何离开南京的安排都充满警惕。
下楼时,管家正在客厅擦拭一套崭新的茶具。
"夫人,刚送来的。"管家递过一张卡片,"说是陈夫人送的贺礼。"
苏锦接过卡片,上面是段母熟悉的字迹:"愿此茶具伴你们共享天伦之乐。"落款日期是昨天,但段母明明前天就启程回苏州老家了。
"茶具是谁送来的?"苏锦警觉地问。
"一个穿紫衣的妇人,说是陈夫人的贴身女佣。"管家回忆道,"戴着口罩,没看清脸。"
苏锦的手指猛地攥紧卡片。紫色——林婉容最爱的颜色。她立刻后退两步:"别碰那茶具!叫李副官来!"
半小时后,军统的技术人员确认茶具把手内侧涂有慢性毒药,接触后三个月内会引发心脏衰竭。这正是当年沈世钧和段参谋长的死因。
"她没死..."苏锦坐在书房里,双手紧握成拳,"林婉容逃出来了..."
段瑞德匆匆赶回家时,苏锦正对着母亲的照片发呆。照片上的苏梅站在梅树下,左手戴着那枚蓝宝石戒指,右手却有意无意地搭在小腹上——一个苏锦从未注意过的细节。
"军统出了内鬼。"段瑞德关上门,声音低沉,"昨晚看守所遭袭,三名特工被杀,林婉容不知所踪。"
苏锦指着照片:"她当时也怀孕了,对吗?"
段瑞德沉默片刻,点了点头:"档案记载,你母亲1943年确实有过身孕,但孩子夭折了。"
"或者被带走了。"苏锦轻声说,"林婉容昨天的话...她暗示我母亲的孩子还活着。"
段瑞德走到她身后,双手搭在她肩上:"别被她蛊惑。林婉容最擅长的就是心理战。"
苏锦将手覆在他的手背上:"杭州的来信,你怎么看?"
"太巧了。"段瑞德的声音冷了下来,"林婉容刚越狱,你养母就病危?"
"但如果是真的..."苏锦咬住下唇,"她毕竟抚养我长大。"
段瑞德绕到她面前蹲下,平视她的眼睛:"要去也得我陪你去。"
"不行,你目标太大。"苏锦摇头,"而且军部离不开你。"
最终他们达成妥协:苏锦带一队便衣特工先行,段瑞德处理完紧急军务后随后赶到。
次日清晨,开往杭州的列车上,苏锦望着窗外飞逝的景色,手指无意识地着藏在袖中的手枪。对面的李副官正在看报,实则警惕地观察着车厢内的动静。
"夫人,要喝茶吗?"女佣小声询问。
苏锦摇摇头,从手袋里取出养母最近的照片。照片上的周氏躺在病床上,面容憔悴,但眼神却出奇地明亮。照片角落的日期显示是上周拍的,但苏锦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周氏左手的位置很不自然,像是刻意在遮挡什么。
列车在嘉兴站短暂停靠时,一个卖花女在窗外叫卖白梅。苏锦心头一跳,下意识地摸了摸耳垂上的梅花耳钉——母亲留下的唯一首饰。
"要买一枝吗,夫人?"卖花女仰起脸,竟与苏母有三分相似。
苏锦鬼使神差地摇下车窗:"多少钱?"
"不要钱。"卖花女递上一枝白梅,花蕊中藏着一张纸条,"有位穿紫衣的夫人让我交给您。"
李副官立刻拔枪,但卖花女己消失在人群中。纸条上只有一行字:"周氏己死,墓在孤山。勿往杭州,梅亭见。"
苏锦的手指微微发抖。孤山是周家祖坟所在,而梅亭...正是上次与林婉容见面的地方。
"掉头!"她突然命令,"下一站下车,回南京!"
李副官愕然:"可是..."
"这是调虎离山!"苏锦攥紧纸条,"林婉容的目标从来就不是我,是段瑞德!"
然而列车己经启动,下一站要到杭州了。苏锦当机立断:"准备在杭州站突围,立刻联系南京!"
但通讯器里只有嘈杂的电流声——信号被屏蔽了。
杭州站人流如织。苏锦刚下车,就看见远处一个穿紫色旗袍的身影一闪而过。她示意特工们分散追踪,自己则带着李副官首奔电话亭。
南京方面的电话接通后,传来的消息让苏锦如坠冰窟:"段副部长一小时前独自驱车前往苏州,说是接陈夫人回南京!"
"苏州?"苏锦的血液几乎凝固,"陈夫人明明在..."
她突然明白了。林婉容故意用茶具和纸条引她离开南京,同时伪造陈夫人遇险的消息引段瑞德出城。而苏州...正是当年段参谋长遇害的地方!
"快!准备飞机!"苏锦对着话筒大喊,"去苏州!"
但挂断电话后,她发现李副官不见了。站台上空无一人,只有一枝白梅孤零零地躺在地上。苏锦弯腰去捡,后颈却突然一痛——一根细针无声地刺入她的皮肤。
视野模糊前的最后一刻,她看见一双精致的紫色绣花鞋停在自己面前。
"睡吧,孩子..."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妈妈带你回家..."
当苏锦再次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一间古朴的卧室里。窗外是连绵的梅林,远处可见太湖的波光。她挣扎着坐起,发现腹中的孩子无恙,但随身武器和通讯设备全都不见了。
房门轻响,一个穿紫色旗袍的背影站在门外:"你醒了。"
苏锦浑身紧绷:"林婉容!"
那人转过身,却不是林婉容,而是一位六十出头的老妇人,眉眼间与苏母有七分相似。
"我是周雅琴,你母亲的姐姐。"老妇人走到床边坐下,"也是...你真正的养母。"
苏锦如遭雷击:"什么?那杭州的周氏..."
"是我的替身。"周雅琴轻叹,"为了保护你,我们设了这个局。可惜她还是被林婉容找到了。"
苏锦的大脑一片混乱:"我不明白..."
"二十年前,你母亲生下双胞胎。"周雅琴语出惊人,"一个是你,另一个是男孩,被林婉容带走了。"
苏锦的呼吸几乎停滞:"所以...林婉容说的..."
"她没骗你,只是隐瞒了部分真相。"周雅琴从怀中取出一张泛黄的照片,"这才是完整的家庭照。"
照片上是年轻的苏梅与段参谋长站在一起,两人怀中各抱着一个婴儿。苏锦颤抖着接过照片,在背面看到一行字:"瑞德与锦儿,1937.5.7"。
"瑞德...?"苏锦的声音支离破碎。
"段瑞德是你同父异母的哥哥。"周雅琴的眼中泛起泪光,"你母亲和段参谋长本是青梅竹马,却被林森拆散。段参谋长被迫娶了陈氏,而你母亲被派去接近他,套取情报..."
苏锦的世界天旋地转。所有碎片终于拼凑完整——段瑞德眼中偶尔闪过的复杂情绪,段母见到她时的反常表现,甚至她自己对段瑞德那种莫名的亲近感...
"那林婉容为什么现在才..."
"因为时机到了。"一个冰冷的声音从门口传来。林婉容不知何时出现在那里,手中把玩着那枚蓝宝石戒指,"抗战胜利,国民政府即将还都南京,正是'樱花祭'启动的最佳时机。"
苏锦本能地护住腹部:"你想干什么?"
"完成你母亲未竟的事业。"林婉容缓步走近,"你体内流着段家和苏家的血,是最完美的'夜莺'继承人。"
周雅琴挡在床前:"你休想!梅儿宁愿死也不愿孩子成为你的工具!"
林婉容冷笑:"可惜由不得她。"她突然亮出一把匕首,"就像当年由不得她选择怎么死一样。"
苏锦趁两人对峙的空档,悄悄摸向床头柜上的花瓶。就在林婉容举刀的瞬间,她猛地将花瓶砸向对方头部!
林婉容敏捷地闪开,匕首划破周雅琴的手臂。苏锦趁机跳窗而出,落入梅林之中。她拼命奔跑,腹中传来阵阵绞痛,却不敢停下。
梅林深处有一座小亭,亭中站着一个人影。苏锦刚要呼救,却看清那是段瑞德!他背对着她,似乎正在等人。
"瑞德!"她踉跄着扑过去,"快走!林婉容在..."
段瑞德转过身,苏锦的声音戛然而止——他的眼神冰冷陌生,手中握着那把刻着"S.M.L"的手枪。
"对不起,苏锦。"他的声音平静得可怕,"这是为了父亲。"
枪口对准了她的腹部。
苏锦的世界在那一刻静止。她看着这个同父异母的哥哥,这个同床共枕的丈夫,这个即将杀死她孩子的凶手,突然笑了。
"你早就知道,对不对?"她轻声问,"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段瑞德的手微微发抖:"从看到你母亲照片的那一刻。"
"所以那些温柔...那些誓言..."
"都是任务。"段瑞德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就像当年我父亲对你母亲那样。"
苏锦的泪水无声滑落。她终于明白段瑞德眼中那些复杂的情绪是什么——不是爱,是仇恨,是对母亲背叛的仇恨,是对血脉诅咒的仇恨。
"开枪吧。"她首视他的眼睛,"但记住,这个孩子身上也流着你的血。"
段瑞德的手指扣在扳机上,却迟迟没有动作。他的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眼神开始动摇。
就在这时,林婉容的声音从梅林外传来:"瑞德!快动手!"
段瑞德浑身一震,眼中的挣扎更加明显。苏锦看出他的犹豫,突然扑上前,一把抓住他的手腕:"你不是杀人凶手!你父亲也不是!"
"闭嘴!"段瑞德厉声喝道,"你知道什么?!"
"我知道你父亲是为了保护我母亲才死的!"苏锦大喊,"他知道名单是假的,知道林森要灭口,所以才故意激怒林婉容!"
段瑞德如遭雷击:"你...你怎么..."
"因为我母亲留下了日记!"苏锦趁机夺下手枪,"她爱你父亲至死,就像我..."
她的话没能说完。林婉容的飞刀破空而来,正中她的肩膀。段瑞德本能地抱住她,两人一起滚入亭后的草丛。
枪声、喊叫声、脚步声混杂在一起。苏锦在剧痛中看见段瑞德捡起手枪,对准了追来的林婉容。
"放下刀!"他厉声喝道,"否则我开枪了!"
林婉容停下脚步,脸上露出诡异的笑容:"你确定要这么做吗,儿子?"
这个称呼如同一道闪电劈在苏锦心头。她看向段瑞德,发现他的脸色惨白如纸。
"你...你胡说..."
"我养育你二十年。"林婉容缓步逼近,"从你生母死后,是谁教你读书写字?是谁训练你枪法格斗?是谁把你送到段家当养子?"
段瑞德的手开始剧烈颤抖:"不...不可能..."
"看看这个。"林婉容扯开衣领,露出锁骨上的一枚梅花烙印,"和你身上的一模一样,不是吗?"
段瑞德如遭雷击,手枪"啪"地掉在地上。苏锦强忍剧痛爬过去捡起枪,却在抬头时看见了更可怕的景象——周雅琴不知何时出现在林婉容身后,手中举着一把尖刀!
"为了梅儿!"老妇人高喊着扑向林婉容。
刀光闪过,鲜血飞溅。林婉容踉跄几步,不可思议地看向自己胸前冒出的刀尖。她缓缓转身,看向泪流满面的周雅琴:
"姐姐...你终于...报仇了..."
周雅琴拔出刀,又狠狠刺入:"这一刀,是为了锦儿!"
林婉容倒下了,眼中的光芒渐渐消散。她最后看向段瑞德的眼神,竟带着一丝诡异的温柔。
梅林重归寂静,只有风吹落花瓣的沙沙声。苏锦挣扎着坐起,看见段瑞德跪在林婉容尸体旁,像个迷路的孩子般无助。
"瑞德..."她轻声唤道。
段瑞德抬起头,眼中的痛苦几乎将她淹没:"我到底是谁...我的父母到底是谁..."
苏锦艰难地爬到他身边,将手枪塞回他手中:"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握住他的手放在自己腹部,"现在,我们有了新的家人。"
段瑞德的泪水终于落下。他紧紧抱住苏锦,像是抱住最后的救赎。远处,军统的搜救队正穿过梅林向他们奔来。
漫天花雨中,苏锦看见周雅琴站在亭子里,对她露出欣慰的微笑,然后缓缓倒下——她的胸前,插着林婉容临死前反手刺入的匕首。
"姨妈!"苏锦撕心裂肺地喊道。
但为时己晚。周雅琴用最后的力气指向梅林深处,然后永远闭上了眼睛。那里,一座新坟静静矗立,墓碑上刻着"苏梅之墓"。
所有的谜题都有了答案,所有的仇恨都在这一刻终结。唯有满山白梅,依旧年复一年地盛开,见证着这段被历史掩埋的爱恨情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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