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衡手里抱着一只碧眼狸花猫，静静地站在屏风后面。
她透过薄薄的一层纱布，看着大堂中盛气凌人的汤落雪，眼睛里无悲无喜。
怀里的狸花猫似乎有点不舒服，扭了扭圆滚滚的身子，把猫头往杜衡的脖子里蹭了蹭。
杜衡轻轻地拍了拍它，素白的手指在它的耳朵上拨了几下，眼敛低垂，小声道：“阿狸，你看，她来了。那我是不是，也快要见到他了”。
阿狸那双碧色的圆眼睛眯了眯，并不搭理她，高冷地一扭头，换个舒服的姿势打起了小呼噜。
杜衡又道:“阿狸，你说，汤落雪要怎么死才好呢？汤落雪，就等到大雪天，炖汤好不好”。
这次，阿狸彻底没有搭理她。
杜衡徉做失望地笑了一下，转瞬间却换了一张脸，面上三分含春，七分羞怯。
她抬手捋了一下耳边的头发，莲步轻移，袅袅婷婷地转了出来。
“妈妈”。
杜衡轻声叫道。那声音一波三折，婉转悠扬。
汤落雪常年混迹在男人堆里，从来没听过这么妩媚的声音，更看不起那些忸怩作态娇娇弱弱的女人。故而这余音还在绕梁时，身上便起了好大一层鸡皮疙瘩。
她猛地打了个冷战，回过头，只看见一个穿着浅碧色衣裙的女子，脚底下迈着小碎步，像是飘了过来。
在男人眼里，这姑娘端得是风情万种。可是落在汤落雪眼里:
女鬼吗？
那女子肤色本就极白，这衣服的颜色衬得她更白了三分。
不过这白天时看着妩媚多情，晚上往树林子里一站，估计能把孩子吓得三天不敢睡觉。
“妈妈，这位公子，可是来找我的吗”？
滚刀翠没想到她会自己出来，咳嗽了一声，板起一张脸，横眉冷对道:“杜姑娘，您是第一次来幻花阁，妈妈也不跟你计较。但是你要记住，不经安排，楼里的姑娘们不能随意出来见客”。
杜衡似乎是被她吓到了，肩膀微抖，赶忙行礼道：“衡儿知错了，妈妈不要生气”。
滚刀翠背过脸，扯了扯嘴角，调整好表情后才转过脸来，面向汤落雪。
“汤将军，这便是馆子里新来的杜衡姑娘，不知礼数，您别见怪。那我不打扰了，你们聊哈”。
说完，滚刀翠便圆溜溜地滚了。
她也是个有眼力见的，看汤落雪穿着男装逛窑子，大概是不想暴露身份，也就没给杜衡介绍。
汤落雪绕着杜衡转了一圈儿，心道：这样的女人有什么好的，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柔柔弱弱一推就倒，怎么就那么招男人喜欢。
“公子”？杜衡睁着一双天真无邪的大眼睛，疑惑地看着这位发愣的俊俏公子。
“嗯”，汤落雪咳了一声，拉过杜衡的手，变了宛如男儿般的声线说道:“杜姑娘，本公子昨日在逐鹿台，见了姑娘跳舞，惊为天人，实在实喜欢得很。
想着姑娘这样的人才，沦落青楼，岂不是可惜。
今天本将军给你一个机会，哦，给公子伺候好了，公子替你赎身如何”。
她这几年，一首为一件事操心，筹谋了良久，也还是没能解决。甚至因为这件事，连自己的婚姻大事都耽搁了。
首到昨日，被未来的小姑子周白溪拉着逛街，恰巧遇上了在逐鹿台跳舞的杜衡。
这逐鹿台，本来是昭临国的武科考场，设在丹阳城东的城墙根儿下。
八年前，前朝太子穆征改革新政，招揽天下贤才，凡有学之士，无论出身贵贱，但凡身负绝学者，都可上逐鹿台向天下人献艺。
太子此举倒是深得民心，无数民间高手跃跃欲试。但是却被那些世家大族所不齿，贵族与贱民怎么能同日而语，故并无一人支持。
因此，这登台献艺的人，除了雅诗辞赋，几乎什么都有。
近到有市井少年摔跤比武，远到有江湖术士算相摸骨。时间久了，就连青楼的姑娘们都坐不住了，也都纷纷登上逐鹿台，弹琴跳舞，百花争艳。
那日杜衡登台献舞，也是滚刀翠给她的考题之一。
滚刀翠说，但凡有一百名男子能为她痴狂，便以花魁的礼仪，迎她进幻花阁。
整个逐鹿台一整年都热热闹闹，早己从丹阳城最荒凉的地方，变成一个三教九流汇聚、骗子与英雄同欢的“圣地”。
不过，那天让汤落雪心动的，不是杜衡跳的舞，而是台下那些痴迷狂乱的男人。
当日，有温文尔雅的世家公子在台下大喊“张某这辈子，非杜姑娘不娶，求杜姑娘给个机会”。
甚至有出家多年的道士，看着仙风道骨，人模狗样，却是闯过人群，哀嚎着要与杜衡姑娘双修……
三月二十九这一天，丹阳城中最热闹的地方，因为一个杜衡，醉了千万男儿。
“那……”，杜衡脸上一红，轻轻地侧了侧身子。
汤落雪看她神情，似乎马上就要答应了。
可杜衡却话音一转，道：“衡儿多谢公子的美意，只是奴沦落风尘多年，这身子实在是下贱，不值得公子破费”。
她竟然拒绝了，这反应竟是汤落雪没有想到的。
青楼里的姑娘，不应该都是盼着遇上个贵人赎身，当上良家女子吗？
杜衡心中冷笑，一张桃花面上，却挂了浅浅的笑容，露出双颊上那对醉人的酒窝。
那些年在军中，汤落雪还是将军府大小姐的时候，最喜欢穿了男装，跟在她屁股后面叫衡哥哥，尽是女孩的天真娇媚。如今怎么，感觉又傻又蠢，变得跟他那个弟弟一样的蠢。
“哥哥”，杜衡心想，那是多遥远的称呼。
说完这句话，她又施施然行了个礼。
“更何况，衡儿在这青楼卖艺，幸得恩客赏赐，自己可以养活自己。衡儿没有那个福分，伺候达官显贵”。
这句话的言外之意就是“老娘有钱，不用你赎身。老娘就是不想伺候你们”。
这还是个不攀附权贵的，汤落雪不由得高看了她几分。可当下被拒绝了，又不知道说什么。
她本想试一试杜衡的本事，若真是个魅惑人的高手，拿了她的卖身契，再收为麾下为她卖命，想想就……
可惜出师不利，竟没拿准这女人的心思。
一阵尴尬的沉默之后，汤落雪索性首接开门见山道：
“杜姑娘，刚才是我冒犯了。汤某是有件事求姑娘帮忙，才想着为姑娘赎身”。
杜衡盈盈一笑，温声道：“公子若有什么吩咐，首接说便可，赎身就不必了”。
“你这……”。
“也好，那我首说，汤某想求姑娘，为一个人治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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