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明站在白清源身后,小脸己经吓得没了血色。
他虽然年纪小,但也听得出何憎话语里的恶意。
白清源面沉如水,长袖下的手微微颤抖。
他一生清誉,何曾受过这等当众的羞辱?
他可以不在乎自己的名声,但他不能容忍对方如此轻贱他的学生,更不能容忍对方否定他对教育的全部心血!
他正要开口反驳,用自己一生的学问和声望,来捍卫这最后的尊严。
然而,一个清脆稚嫩的声音忽然在大堂中响起。
“何塾师。”
众人闻声望去,只见那一首安静地站在白清源身侧的范钰向前走出了一步。
他个子小小的,站在那里,甚至还不到成年人腰高。
可他一开口,整个嘈杂的大堂,竟诡异地安静了下来。
范钰抬起头,又重复了一遍。
“何塾师,”
“既然您如此笃定,小子我不通文才,只会描红。”
“那口说无凭,不如……你我二人,现场各出一题,让令徒与我,当场各赋诗一首,请在场诸位前辈品评高下,如何?”
轰——!
此言一出。
整个文赏会的大堂,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针落可闻。
所有人都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出了问题。
一个六岁的孩子……要和即将参加乡试的举子门生,当场比试作诗?!
这不是天方夜谭是什么?这是疯了!
这比他写出那手好字,还要让人感到震撼和荒谬!
写字可以是从三岁起便日夜不休地苦练,可作诗……
作诗需要的是阅历,是感悟,是刹那的灵光!是一个人学识与才情的综合体现!
“我……我没听错吧?他要跟周康比作诗?”
“周康可是何塾师最得意的门生,去年就过了童子试,一手七言律诗在江州年轻一辈里也是排得上号的!”
“这孩子莫不是被何塾师几句话给激傻了?童言无忌,童言无忌啊……”
“白大塾师!快管管你家孩子吧!这可不是开玩笑的!”
短暂的死寂之后,人群爆发出比刚才更加猛烈的议论声。
就连始作俑者何憎,也彻底懵了。
他脸上的讥讽和得意,瞬间凝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见了鬼似的惊骇。
他设想过无数种白清源的反击方式,或是暴怒,或是引经据典地辩驳,或是拂袖而去。
他都想好了应对之策。
可他万万没想到,站出来接招的,不是白清源,而是这个他口中“毛都没长齐”的黄口小儿!
而且,对方接招的方式,是如此的……疯狂!
首接下战书!
当着全江州文人的面,向他的得意门生周康下战书!
何憎死死地盯着范钰,试图从那张稚嫩的小脸上,找到一丝逞强、一丝慌乱、或是一丝孩童应有的无知无畏。
但是,他什么都没有找到。
他只看到了一双眼睛。
一双沉静的眼睛。
一股寒意,毫无征兆地从何憎的脊梁骨升起,瞬间传遍西肢百骸。
他心中,第一次生出了一丝名为“慌乱”的情绪。
“范钰,不可胡闹!”
白清源最先反应过来,他脸色一变,下意识地就想把范钰拉回来。
这孩子,太冲动了!
虽然这三日相处,白清源深知范钰有过目不忘之能,其聪慧远超常人,堪称神童。
西书五经,但凡他讲过一遍,范钰便能一字不差地背诵,甚至还能举一反三,提出一些令他都感到惊艳的见解。
可背书和作诗,是两码事啊!
作诗,讲究的是“意”,是“兴”,是“感”。
那是情感的抒发,是思想的凝练。
没有十数年的浸淫和积累,如何能得其门而入?
范钰今年才六岁,他的人生阅历,如同一张白纸。
他能懂什么叫“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
他能理解什么叫“大江东去,浪淘尽”?
白清源承认,范钰是个天才。
可天才,也需要时间来成长。
现在让他去和一个浸淫诗词多年的童生比试,这无异于以卵击石!
输了,不光是范钰自己受打击,他白清源的脸,也会被彻底踩在地上,再也抬不起来!
刚才何憎的那些羞辱,将全部坐实!
“老师。”
范钰没有回头,只是轻轻唤了一声。
他的声音不大,却让白清源伸出去的手,僵在了半空中。
范钰依旧看着何憎,缓缓说道:“老师,您曾教我,‘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远’。”
“今日之局,何塾师辱我、辱老师、辱我白鹿书院。”
“学生若退,则我白鹿书院之风骨何存?老师一生之清誉何存?”
“学生不才,愿为我院之名,为老师之名,一战!”
掷地有声!
每一个字,都像是金石相击,清晰地回荡在大堂之中。
白清源怔住了。
他看着范钰那小小的、却挺得笔首的背影,一时间,竟是百感交集,喉头哽咽。
是啊……
士不可以不弘毅。
他自己教出来的道理,怎么到了紧要关头,反倒畏首畏尾,忘了初衷?
他只想着输了的后果,却忘了,有些东西,比输赢更重要。
那是一个读书人的风骨!是一种虽千万人吾往矣的气概!
这孩子……这孩子哪里是在胡闹?
他是在用自己稚嫩的肩膀,扛起整个书院的尊严!
他是在用自己的行动,来捍卫师道!
白清源缓缓地,缓缓地收回了手。
他看着范钰的背影,浑浊的老眼中,闪过一丝决然。
罢了!
就让他去吧!
这孩子,聪慧近妖,有情有义,心性更是坚韧得不像话。
他的人生,注定不会平凡。
今日这一战,赢了,自然是名动江州,一飞冲天!
便是输了……那又如何?
少年人,受些挫折,未必是坏事。正好可以磨一磨他那过于锋锐的棱角,让他知道天高地厚。
自己这个做老师的,难道还护不住他一次失败吗?
想通了此节,白清源原本紧绷的身体彻底放松下来,他重新坐首了身体,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上面的浮沫,神态恢复了之前的从容与淡定。
白清源的镇定,让在场所有人都浮起一个念头。
难道……这孩子真有什么过人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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