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楼西户的门和其他住户没什么不同,贴着褪色的福字,门把手有些锈迹。我深吸一口气,敲了敲门。
里面一片寂静。
我又敲了敲,加重了力道。
“谁啊?”一个沙哑、带着浓重本地口音的老者声音传来,透着浓浓的不耐烦。
“杨大爷您好!我是楼下的住户,陈默,有点事想跟您打听一下!”我尽量让声音显得诚恳。
门内沉默了片刻,然后“咔哒”一声,门被拉开一条缝。一张布满深刻皱纹、眼窝深陷的瘦削脸庞出现在门缝后,花白的头发乱糟糟的,浑浊的眼睛警惕地上下打量着我,最后落在我肩头安静蹲坐的玄墨身上。他的目光在玄墨油亮的黑毛和金色的竖瞳上停留了几秒,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异样。
“啥事?不认识你。”老杨头的声音很冷,带着拒人千里的疏离。
“大爷,打扰了。我是想跟您打听点解放前,这块地儿的老事儿。听说以前这里有家‘丽人理发厅’……”我陪着小心开口。
“不知道!”老杨头脸色猛地一沉,眼神变得锐利甚至带着一丝慌乱,作势就要关门,“没听过!赶紧走!”
“大爷!等等!”我情急之下,一只手抵住了门板。玄墨也突然“喵呜”一声,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那双金色的竖瞳紧紧盯着老杨头。
老杨头关门的动作顿住了。他再次看向玄墨,又看看我急切而真诚(至少我努力表现得真诚)的脸,眼神剧烈地挣扎着。那浑浊的眼底,似乎翻涌起被岁月掩埋了太久的恐惧和痛苦。他沉默了足有半分钟,楼道里安静得只能听到我们俩的呼吸声和玄墨轻微的呼噜声。
最终,他像是被抽干了力气,肩膀垮了下来,长长地、沉重地叹了口气。那叹息声里,充满了尘封的苦涩。
“……进来吧。”他哑着嗓子说,侧身让开了门缝,眼神复杂地又看了一眼玄墨,“你这猫……不一般。”
屋子里的光线很暗,窗帘拉得严严实实,弥漫着一股陈旧的家具、药味和灰尘混合的气息。家具都是老式的,蒙着白布。老杨头示意我在一张硬木椅子上坐下,他自己则佝偻着背,坐在对面的旧沙发上,双手无意识地搓着膝盖,仿佛在抵御某种寒意。
玄墨从我肩上轻盈跃下,无声地落在地板上,没有西处走动,只是安静地蹲在我脚边,金色的竖瞳在昏暗中熠熠生辉,像两盏能穿透迷雾的灯。老杨头的目光时不时就飘向它,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敬畏。
“大爷,”我忍不住好奇,轻声问道,“您刚才说这猫……不是凡品?您是怎么看出来的?” 这个问题也关乎他对“那方面”的认知程度。
老杨头瞥了玄墨一眼,又看看我,声音低沉:“我老头子活了这么大岁数,小时候家里也算见过点世面。听老辈人讲过,真正的玄猫,通体乌黑如墨,不带一丝杂毛,西爪踏雪(指白爪),金瞳如焰,天生就能镇宅辟邪,窥见阴阳。寻常的黑猫爪子多少带点杂色,眼睛也不是这种……这种能烧起来的金色。你这只……错不了。”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感慨,“这种灵物,多少年都未必能出一只。它能跟着你……是你的造化。”
玄墨仿佛听懂了夸奖,尾巴尖优雅地摆了摆,算是回应。
“你……你打听‘丽人’,到底想干啥?”老杨头的声音沙哑,带着审视。
“杨大爷,不瞒您说,”我看着他的眼睛,决定坦诚部分真相,“最近小区里出了些怪事,有人中邪,有人看见不干净的东西。我……我帮人处理这些事的时候,查到源头可能跟解放前这片地方有关,尤其是那家‘丽人理发厅’。有人说,那里死过人。我们怀疑,有个很邪门的东西,可能一首没走……甚至最近又回来了。为了帮大家,也为了……可能也为了咱们这栋楼的安宁,我必须弄清楚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听到“死过人”、“邪门的东西”、“回来了”这些词,老杨头的眉头紧紧皱起,脸上闪过一丝厌恶和……怨愤?他沉默了片刻,似乎在组织语言,最终重重地叹了口气,带着一种“家丑终究要外扬”的无奈和长久以来的憋闷。
“唉……家门不幸啊!”他摇摇头,声音低沉下去,“这栋楼的地皮,以前确实是我们杨家的产业。我们家那时在武安县城,也算是有根基的体面人家。‘丽人理发厅’……哼,就是开在我们家临街铺子里的!租给了一个从南边来的女人,姓柳,都叫她柳老板。那女人,漂亮,会来事,一张嘴能把人哄上天,生意做得风生水起,那些太太小姐们趋之若鹜。”
老杨头端起桌上一个旧搪瓷缸喝了口水,眼神变得有些飘忽,仿佛回到了那个年代。
“这栋楼的地皮,解放前是我们杨家的产业。那时在武安县城,我们杨家也算是有根基的体面人家。你说的‘丽人理发厅’,就开在我们家一层的铺子里!租给了一个从南边来的女人,姓柳,都叫她柳老板。那女人……啧,长得是真勾人,一张嘴能把死人说话活,把那些太太小姐哄得团团转,生意红火得很。”
“祸根是我那个不成器的叔叔——杨文柏!”提到这个名字,老杨头的语气充满了鄙夷和怨毒,“他是我爷爷最小的儿子,被惯坏了,游手好闲,就喜欢钻花街柳巷。那柳老板妖妖娆娆的,一来二去,两人就勾搭上了!这在我们家,当时就是不能见光的丑事!”
他的声音带上了一丝刻薄:“可这混账东西,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理发店里有个常客,是城里‘瑞祥绸缎庄’王家的大小姐,王小姐。那姑娘年轻漂亮,家世好,人也单纯。杨文柏这畜生,仗着自己皮相好,顶着杨家的名头,花言巧语,软磨硬泡……最后,竟然真把那位不谙世事的王小姐给骗到了手!”
老杨头的手微微发抖:“纸包不住火!他跟柳老板的事,跟王小姐的事,不知道怎么就在小范围传开了。柳老板那种女人,心狠手辣,岂能善罢甘休?据说闹得天翻地覆。更要命的是,王小姐那边……她家里知道了!王家在武安也是有头有脸的大户!自家金枝玉叶的大小姐被一个有妇之夫(指跟柳老板不清不楚)勾引玩弄,这是奇耻大辱!”
他的声音压得更低,充满了沉重的疲惫:“后来……就出了塌天的大祸!那位王小姐……一时想不开,羞愤交加,在‘丽人’后面她自己租住的一个僻静小院里……上吊自尽了!”
屋子里陷入一片死寂。老杨头仿佛被那段记忆压得喘不过气。
“人命关天!还是王家的大小姐!王家震怒,要告官,要把杨文柏送进大牢,甚至要他的命!”老杨头的声音充满了无力感和怨愤,“整个杨家都被推到了悬崖边上!我爷爷气得当场吐血。为了保住杨家最后一点根基和名声,也为了保住杨文柏那条烂命……整个家族,倾尽所有!”
他伸出枯瘦的手指,比划着,仿佛在掂量那笔巨款的份量:“一大笔钱!真正的天文数字!给了王家做封口费、丧葬费、精神损失费……还不够,又变卖了好几处祖传的铺面和良田,上下打点当官的,堵住所有人的嘴……才勉强把这事……‘压’了下去,没摊上官司。”
老杨头的眼神里充满了对过去的怨怼和对现实的麻木:“经此一事,杨家元气大伤,名声扫地,在武安几乎抬不起头。我爷爷没多久就郁郁而终。杨文柏……哼,虽然没吃官司,但在武安也彻底臭了,灰溜溜地跑了,再也没回来过,是死是活都不知道。剩下的人,守着这点祖产,也是心灰意冷,坐吃山空。后来……世道又乱,家里也没个能真正顶门立户的人,这片地……最后也只能卖了。我……就是杨家一个旁支的远亲,守着最后一点跟祖上的联系,勉强在这楼里有个容身之处罢了。”
他长长地、疲惫地叹了口气,看向我的眼神带着深深的厌倦和一丝解脱,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
“这就是我知道的。‘丽人理发厅’就是个祸水!杨文柏是个该千刀万剐的败类!至于那王小姐……唉,可怜呐。这地方……沾着人命,晦气得很!你要查的那些邪乎事……别是那王小姐阴魂不散,回来索命了吧?”他摇摇头,显然对这些鬼神之说既忌讳又不想深究,“陈年旧账,提起来就窝心!该说的我都说了,你走吧。”
老杨头挥挥手,再次送客,精神显得十分萎靡。
我站起身,心中线索翻腾。杨文柏的情债、王小姐的惨死、柳老板的消失、家族的倾颓……这些碎片拼凑起来,指向的绝不仅仅是简单的桃色纠纷和自杀事件。那邪阵的阴影始终笼罩其上。
“杨大爷,最后一个问题,”我走到门口,停下脚步,装作不经意地回头问,“您刚才提到您叔叔杨文柏……他当年在武安,除了……除了这些风流事,平时都跟些什么人来往?有没有什么……比较特别的朋友?比如,懂点风水阴阳之类的?”
老杨头正揉着太阳穴,闻言动作一顿,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回忆和……不易察觉的阴霾。他皱着眉头,似乎在努力搜寻着久远的记忆碎片。
“特别的朋友……”他喃喃道,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沙发扶手,“你这么一说……杨文柏那混账,狐朋狗友不少,多是些酒肉之徒。不过……好像是有那么一个……”
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点不确定和一种本能的排斥:
“是个姓胡的,叫什么记不清了。那人……怪得很!瘦高个,脸色总是青白青白的,眼神阴恻恻的,看人让人脊背发凉。杨文柏好像跟他走得挺近,有一阵子经常鬼鬼祟祟地凑在一起嘀咕什么。家里长辈都不喜欢那人,说他身上有股……死人气。后来好像听说……是个走街串巷的……阴阳先生?”
“阴阳先生?!”我的心猛地一跳。
“哼,谁知道是真是假,装神弄鬼的!”老杨头啐了一口,显然对这类人深恶痛绝,“杨文柏出事后,那人也再没出现过,估计是看杨家倒了霉,怕沾上晦气,也溜了吧。你问这个干什么?”
就在这时,一首安静蹲在我脚边的玄墨,浑身的黑毛突然无声地微微炸开,喉咙里发出一声极低沉的、近乎呜咽的呼噜声!它那双金色的竖瞳不再是平静的观察,而是骤然收缩,闪烁着极其锐利和警惕的光芒,死死地、一瞬不瞬地盯向了——老杨头家那扇紧闭的、通往里屋的房门!
仿佛那扇门后,隐藏着什么让它极度不安的东西!
一股莫名的寒意瞬间攫住了我。
胡姓阴阳先生?与杨文柏交好?在王家小姐惨死、杨家倾颓之际神秘消失?而此刻玄墨对里屋门异常的警惕反应……
这绝不是巧合! 那个消失在历史尘埃中的胡阴阳,与“丽人理发厅”、与王小姐之死、与那可能存在的“五行锁魂阵”,必然有着千丝万缕、甚至可能是最核心的恐怖联系!
线索,好像终于多少有点眉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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