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声卷着硫磺尘埃抽打在梦逝川脸上，腰间的“玄阴巡查令”触手冰寒，沉甸甸坠着。
他没有回应土坎后那声试探的呼喊，只是微微侧过身，让狰狞的恶鬼令牌浮雕清晰地落入两名内门弟子眼中，
兜帽下阴影遮掩了所有多余的表情，唯余一丝深嵌入骨的、神龛宗外门弟子常见的冰冷麻木与刻板倨傲。
如同石像等待尘埃落定。
土坎后那个喊话的血袍弟子心头一凛。对方这种沉默的姿态，比任何呵斥都更具压迫感。
尤其是腰间那枚确凿无疑的“玄阴巡查令”，
在昏暗中散发着阴冷幽光。
他不敢怠慢，连忙从土坎后闪身出来，脸上挤出混杂着恭敬与惶恐的僵硬笑容，快步小跑到梦逝川面前几步处停下，拱手微微躬身，姿态放得很低：
“大人见谅！弟子王镰，奉罗睺执事谕令，押送此批‘新苗’前往玄阴殿供神前点验。”
他眼角的余光飞快扫过梦逝川身后那堆新坍塌、还散发着尘埃气息的骨丘石堆，又瞥了眼其衣袍边缘新鲜的焦土和几点暗绿污血，心中更添几分笃定
定是这位巡查使刚刚处置了什么不长眼的叛逆或变异兽。
他丝毫不敢探问，只小心赔笑道：
“适才荒野风沙遮目，只远远见得大人腰牌光寒，不敢确认，莽撞呼叫，望大人恕罪！”
梦逝川鼻腔里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哼。模仿着记忆中阴鸷头目的腔调，声音刻意压低，带着一丝处理完“琐事”后的不耐与疲惫，如同粗糙铁砂摩擦：
“唔。罗睺大人的差事要紧。”
他的目光冷淡地掠过王镰和他身后那个同样身着血色边纹黑袍、气息更加阴沉的同伴，最终落在那群挤在土坎阴影下瑟瑟发抖的童子身上。
那些孩子不过七八岁到十一二岁的模样，衣衫破旧肮脏，眼神空洞麻木，脸上没有任何血色，只有深入骨髓的恐惧凝固在瞳仁深处。
每个人细瘦的脖颈上，都扣着一个一指宽的暗沉沉的金属颈环，表面刻满扭曲的符文，闪烁着极其微弱的不祥红光。
那红光的每一次明灭，都伴随着孩子们身体一阵难以抑制的轻微颤抖和更加急促的无声抽噎。
“这点歪瓜裂枣的‘新苗’？”梦逝川的声音更加冷硬，刻意透出上位者的审视与轻蔑。
他目光在童子队伍中缓缓扫过，如同冰冷的刀锋刮过。
“回大人，偏远村落搜罗来的，根骨难免差些，勉强够凑……”王镰连忙解释。
“够了。”
梦逝川漠然打断，仿佛对这等“劣品”毫无兴趣，只冷冷道：
“前面带路，速回玄阴殿，本使亦有紧要之事向罗睺大人复命。”
他将“复命”二字咬得略重，自然而然地将自身目的嵌入押送任务之中，不容置疑。
“是！是！大人辛苦！”
王镰不敢多言，立刻躬身应下，“吴垢，带‘新苗’跟上！”
他扭头对后面那个沉默阴沉的同伴喊道。
吴垢一声不吭，只是眼神更加冰冷地扫过那群童子。
那群孩子如同被无形的鞭子抽打，立刻发出一阵压抑到极致的惊喘，混乱却迅速地排成两列歪歪扭扭的队伍，本能地低着头，紧盯着前方地面，不敢有丝毫偏离。
王镰引路在前，梦逝川面无表情地跟在王镰侧后半步的距离
这距离微妙，既显示权威，又不至于过于生疏。
吴垢则如同驱赶羊群的恶狼，目光阴鸷地落在队伍末尾，确保没有一个童子掉队。
队列在荒原焦土上沉默前行，只有脚步陷入焦灰的沙沙声，以及童子脖颈间那金属颈环偶尔发出的、极轻微的、仿佛血液被汲取的微弱咕噜声。
一路上，王镰几次试图搭话拉近关系，言语中透着对罗睺近况的试探和对玄阴殿内情的谄媚揣测。
梦逝川回应得极简，至多是“嗯”、“哼”、“知道”几个音节，目光永远空洞地看向前方或淡漠地扫过荒野，充分扮演着一个刚完成血腥差事、筋疲力尽又因“新苗”质量不佳而不耐烦的巡查使角色。
他观察着王镰和吴垢的步态、语调、对童子的呵斥方式，甚至注意到两人在押送途中，每隔一段时间左手尾指会不自觉轻微蜷缩三下——似乎是一种本能的防御动作。
他不动声色地调整自己的呼吸节奏，连左脚尖习惯性的内扣也悄然改成了向外撇开三十度，如同王镰行走时那样。
路程比预想中漫长而压抑。荒原逐渐被一片散发着更浓郁不祥气息的黑褐色山脉取代。
空气愈发粘稠，弥漫着腐朽铁锈混合着粘稠香灰的气味，令人作呕。
山壁上布满了无数大小不一、漆黑如墨的洞窟入口，远远望去如同巨兽身上腐烂的疮孔。
一些洞穴深处闪烁着诡异的、非自然的光，红的，绿的，紫的，如同鬼火跳跃。
越靠近山脉深处，景象愈发诡异可怖。
一些洞窟入口悬挂着风干的兽皮，其上用鲜血绘制着亵渎的符文；
另一些洞口堆满了惨白的头骨，有些头骨空洞的眼窝里还燃烧着幽幽绿火；
狭窄的山路旁，突兀地竖着一些巨大的人形石雕，它们并非雕刻而成，更像是活人被瞬间石化，凝固着死前最后一刻的绝望挣扎与痛苦嘶吼的姿态！
玄阴山门，己然在望。
那山门并非雄伟关隘，而是如同山脉被一把扭曲的巨剑从中剖开！
两扇高耸入云的门扉，赫然是一整张被拉伸到极致的、布满鳞片与骨刺的巨兽皮膜所制！
皮膜干枯发黑，边角破烂，其上闪烁着暗红流动的禁制纹理，如同血脉在搏动！
门楣上，无数大小不一的眼珠
人眼、兽眼、蛇眼……镶嵌在扭曲的筋肉中，此刻正毫无规律地疯狂转动着，冰冷无情地扫视着下方每一个企图靠近的生灵！
死寂的队伍在巨门前停下。无形的压力如同粘稠的血浆从西面八方挤压而来。
梦逝川扶在腰牌上的右手拇指，不动声色地狠狠掐了下去，一丝细微的刺痛感传来。
腰牌内部仿佛被引动，一股阴寒的力量瞬间激发，化作微弱的黑烟包裹令牌表面
这是他搜刮时“知晓”的验证前兆。
王镰和吴垢走到距离巨门十丈处，停下脚步。
王镰深吸一口气，脸上换上混合着狂热与畏惧的神色，对着那扇活皮巨门，以一种极其古怪、如同骨头摩擦般的腔调嘶喊出声：
“玄阴血途开！血肉祭灵骸！罗睺座下王镰奉执事谕令，押新苗点验归府！”
巨门上的无数眼珠转动骤然加速，齐刷刷对准了王镰、吴垢……以及他们身后那队童子！
一种极其恐怖、仿佛无数冰冷蛆虫在骨髓深处啃噬的扫视感掠过！
王镰和吴垢身体紧绷，脸上皮肤下的血管都微微凸起，如同在忍受巨大的痛苦，但他们脖颈上并无任何颈环。
那些童子则如同遭受到无形的重锤，齐齐发出短促尖锐到变调的抽气声！
脖颈上的金属颈环红光瞬间大盛，符文明亮得刺眼！
十几个孩子身体筛糠般剧烈颤抖，脸上瞬间失去所有光泽，只剩下死灰般的青白，仿佛生命力被瞬间狠吸了一大口！
两个站在队伍边沿、体质最弱的童子甚至首接腿一软瘫倒在地，身体蜷缩如虾米，喉咙里发出濒死的嗬嗬声！
这骇人的“扫视”只持续了短短一息，便骤然消散。
无数疯狂转动的眼珠重新变得冷漠而涣散。
嗡嗡——！
那巨兽皮膜之门上，正对着队伍中心的位置，无声无息地张开了一扇仅容两人并肩通行的、扭曲拱动着的血红色小门！
浓郁得化不开的血腥混合着陈年腐臭的气息从门内扑面涌出！
梦逝川此刻才真正体会到这宗门结界的可怕。
就在刚才那“蛆虫噬骨”感掠过的瞬间，他腰间令牌那股自发的黑烟仿佛感应到压迫，猛地反卷而来，渗入他体内！
他必须完全放松抵抗，任由这股阴寒邪气在自己筋脉中粗野地窜行一瞬
如同恶客闯入家门！
识海中暗金山魄本能地震动，几乎就要反抗！
被他以惊人的意志力死死压下！他甚至主动引导自己肋下的伤势气息和一丝腐尸兽的毒气外泄一丝，让那“扫视”更快找到“目标”！
那扇血口般的通道，是对他们这队人的“识别通行证”。
而对于他这个冒牌货，刚才那一瞬的邪气入体，就是腰牌与阵法间滴血验魂般的“烙印”核对！
稍有不对，立刻便是万劫不复！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风一吹过，一片冰寒。
王镰和吴垢显然对这一切习以为常，见通道开启，立即低喝：
“速进！”
他们率先踏入那血红色的蠕动门洞。梦逝川不再犹豫，也紧随其后一步跨入。
童子在吴垢的驱赶下，如同被鞭打的小兽，惊惶失措地涌入门中。
门内并非想象中的宏伟殿堂。眼前是一条坡度陡峭、向下延伸的巨大甬道。
两侧的洞壁呈现出一种污秽暗红的肉质，如同被剥了皮的巨兽肠道内壁！
肉质表面布满了粗大虬结的黑色“筋络”和无数微微鼓动的暗红色“肉泡”，不断分泌着粘稠腥臭的暗红色粘液，沿着肉壁流淌，汇入甬道下方无尽的黑暗深渊！
空气中充斥着难以形容的腥臊恶臭，如同置身于腐烂巨兽的脏腑深处！
“跟上！低头！不许触碰两侧肉壁！”王镰的声音在潮湿腥臭的空气中回荡，带着不容置疑的指令。
甬道漫长而陡峭向下，两侧的肉泡无规律地鼓胀、爆开，溅起令人作呕的粘液。
每一次细微的破裂声，都让那些童子身体剧烈颤抖一下。
在甬道拐角处，梦逝川眼角余光扫过一处特别鼓胀的肉壁凸起
透过那层半透明的暗红皮膜，他赫然看到一具被消化了大半的人类骸骨轮廓被封在内部，随着肉泡的搏动缓缓沉浮！
那具骸骨的眼窝部位，似乎还残留着一点惊骇欲绝的光点！
这就是神龛宗的根基。
玄阴血道！灵童绝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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