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望如同浓稠的墨汁，浸透了红溪村的每一寸土地。
炮火声浪稍歇的间隙，一种沉闷的轰鸣由远及近，履带碾过碎石瓦砾，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杨富贵的心猛地一沉，那声音他熟悉，是铁王八。
一辆涂着膏药旗的铁灰色装甲车，蛮横地撞开倒塌的院墙，停在了村口那片相对开阔的空地上。车门打开，一只擦得锃亮的黑色军靴先探了出来，稳稳地踩在焦黑的土地上。
紧接着，一个身形高瘦的日军军官从车上走了下来。他穿着一身笔挺的昭五式军服，领章在硝烟中依然鲜明。戴着雪白的手套，手里握着一把指挥刀，刀鞘在昏暗天光下闪过一道冷冽的寒光。
那人没有戴钢盔，露出一张轮廓分明的脸。眼神锐利，扫过这片狼藉的战场，没有丝毫波澜。周围的日军士兵见到他，动作明显变得更加肃杀，连嘶吼声都低沉了几分。
杨富贵躲在一堵断墙后，胸口剧烈起伏，努力平复着呼吸。他透过墙体的豁口，死死盯住了那个新出现的日军军官。
况国华捂着不断渗血的胳膊，艰难地挪到他身边，压低声音：“富贵哥，来大官了。”
杨富贵没回头，眼睛眯了起来：“穿得人模狗样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来奔丧的。”
那个军官抬起戴着白手套的右手，轻轻向前一挥。一个冰冷的声音，清晰地传到了附近日军的耳中。
“皆杀し。”
（全部杀掉。）
没有多余的字眼，没有丝毫的情绪。那命令像一剂催化剂，瞬间点燃了日军士兵们最后的疯狂。他们发出野兽般的嚎叫，攻势骤然变得更加凶猛、更加不计后果。
重机枪的咆哮声再次密集起来，子弹倾泻而下，将本就残破的掩体打得烟尘西起。
“啊！”
又一声惨叫传来，是最后几个试图躲藏的村民被发现。杨富贵眼睁睁看着一个抱着孩子的母亲，被一排子弹扫倒在地。鲜血瞬间染红了她身下的土地，孩子撕心裂肺的哭声戛然而止。
杨富贵的瞳孔猛地收缩，他死死咬着牙，牙龈几乎要被咬出血来。他的目光穿过硝烟，再次锁定了那个站在装甲车旁的日军指挥官。
那个人，山本一夫，正用望远镜漠然地观察着这一切，嘴角甚至勾起一抹微不可查的弧度。
杨富贵不认识他，但他能感觉到，这个人才是真正的元凶。那股令人不寒而栗的气息，那种视生命如草芥的冷酷，如同无形的巨石，狠狠压在了杨富贵的心头。
“富贵哥，鬼子疯了！我们顶不住了！”况国华的声音带着颤抖，日军的攻势在那个指挥官出现后，变得更加有组织性，也更加致命。
杨富贵没有说话，他的视线依然没有离开山本一夫。他缓缓举起手中的驳壳枪，屏住呼吸，手臂稳得像一块石头。周围枪声大作，硝烟弥漫，正是最好的掩护。
他要将那个人的样子，深深刻进自己的脑海里。
山本一夫。
杨富贵在心中默念着这个名字，每一个字都带着血与火的味道。
“砰！”
一声清脆的枪响，混杂在密集的枪炮声中毫不起眼。
正在用望远镜观察战场的山本一夫，身体猛地一震。他放下望远镜，只见镜片上出现了一个清晰的裂纹，裂纹的中心，是一个小小的弹孔。子弹擦着他的脸颊飞了过去，留下一道细微的血痕。
山本一夫脸上的漠然终于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杂着错愕与阴冷的表情。他伸手摸了一下脸颊上的血迹，看着指尖的红色，目光穿过硝烟，准确地锁定了杨富贵藏身的方向。
杨富贵也正看着他，咧开嘴，无声地笑了。那笑容里，是浓得化不开的恨意与挑衅。
他知道，红溪村守不住了。
但他也知道，只要他还活着，这场战斗，就远未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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