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雨水，混杂着泥土的腥气，拍打在杨富贵的脸上。
他猛地睁开眼，剧烈的咳嗽牵动了全身的伤口，痛楚如尖刀般钻心。
国华……
这个名字像一根烧红的烙铁，再次烫过他的神经。
他死了。
为了自己，死了。
杨富贵撑起残破的身躯，每一寸肌肉都在哀嚎，骨头仿佛要散架。
他环顾西周，只有一片狼藉的密林，远处依稀还有日军搜索的动静。
活下去。
脑海中只剩下这个念头，以及一个刻骨铭心的名字——山本一夫。
他摸了摸腰间，半截断刀还在。
这是国华用命给他留下的最后一点念想。
也是他复仇的唯一依仗。
杨富贵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咙口的腥甜，眼中赤红未退，反而燃烧得更加旺盛。
他开始移动，像一头受伤后蛰伏的孤狼，凭借着对这片山林的熟悉，小心翼翼地避开日军的巡逻。
每一步，都牵动着无数伤口。
汗水与血水早己湿透了他破烂的衣衫。
但他感觉不到。
支撑他的是国华临死前的嘶吼，是兄弟们惨死的画面，是那股不共戴天的仇恨。
他要找到山本一夫。
那个恶魔。
那个害死国华，害死所有兄弟的罪魁祸首。
时间一点点流逝，杨富贵如同幽灵般在山林中穿梭。
他找到了几枚游击队员未来得及拉响的手榴弹，小心翼翼地别在腰间。
这些冰冷的铁疙瘩，此刻成了他最滚烫的希望。
不知过了多久，前方林木稀疏处，隐约传来了山本一夫那令人作呕的得意笑声。
他竟然还在附近！
杨富贵的心脏骤然收紧，随即被一股更为狂暴的怒火所占据。
他看到山本一夫，那个穿着笔挺军官服的畜生，正带着一小队士兵，似乎在检查着什么。
机会！
杨富贵悄无声息地摸了过去，他熟悉这里的每一寸土地，知道哪里有最隐蔽的沟壑，哪里有最茂密的灌木。
他将几枚手榴弹用藤蔓捆绑在一起，埋在了一处必经之路的枯叶之下，拉线巧妙地隐藏着。
然后，他握紧了那半截断刀，潜伏在一旁，如同最耐心的猎手，等待着猎物踏入陷阱。
山本一夫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杨富贵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心脏剧烈的跳动声，如同战鼓。
他脑海中闪过国华的面容，闪过兄弟们一张张带着血的脸。
“国华，兄弟们，看着！”
山本一夫果然带着人，漫不经心地踏入了杨富贵布置的区域。
就在这一瞬间，杨富贵猛地拉动了引线！
轰——！
剧烈的爆炸声再次响彻山林。
泥土、碎石、断裂的树枝，夹杂着日军士兵的惨叫，冲天而起。
硝烟弥漫中，杨富贵如同一头发狂的猛兽，从藏身之处一跃而出，目标首指因爆炸而踉跄的山本一夫。
“山本老狗！拿命来！”
他发出野兽般的咆哮，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
山本一夫在亲卫的搀扶下勉强站稳，脸上沾满了尘土与血迹，手臂也被弹片划伤，正汩汩流血。
他看到冲杀过来的杨富贵，眼中闪过一丝错愕，随即被无边的愤怒取代。
“八嘎！你这只蝼蚁，竟然还没死！”
他抽出指挥刀，迎向杨富贵。
刀光交错。
杨富贵完全是不要命的打法，每一刀都拼尽全力，只攻不守。
他身上的伤口在剧烈的动作下再次崩裂，鲜血染红了视线。
但他浑不在意。
他感觉不到疼痛，只有无尽的愤怒与悲怆在胸中翻腾。
断刀与指挥刀碰撞，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火星西溅。
山本一夫毕竟受过严格的军事训练，刀法远比杨富贵精湛。
但此刻，他却被杨富贵那股同归于尽的疯狂气势所震慑。
这个衣衫褴褛、浑身浴血的支那人，眼中燃烧的火焰，仿佛要将一切都焚烧殆尽。
“为国华报仇！”
杨富贵嘶吼着，一刀快过一刀。
他的体力在飞速流逝，意识也开始有些模糊，全凭一股意念在支撑。
山本一夫抓住一个破绽，一刀劈向杨富贵的肩膀。
嗤啦！
鲜血飞溅，杨富贵闷哼一声，左肩被划开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但他不退反进，借着这股冲力，身体猛地撞向山本一夫。
山本一夫猝不及防，被撞得一个趔趄。
就是现在！
杨富贵眼中爆发出骇人的精光，他用尽全身最后一丝力气，将手中的半截断刀，狠狠刺向山本一夫的心脏！
“死——！”
噗嗤！
断刀没柄而入。
山本一夫的身体猛地一僵，难以置信地低下头，看着自己胸口透出的刀尖。
鲜血，顺着刀身汩汩涌出。
“呃……啊……”
他张着嘴，想要说什么，却只能发出含混不清的嗬嗬声。
杨富贵死死地握着刀柄，用尽全力搅动。
“给国华……给兄弟们……偿命！”
他一字一句，从牙缝中挤出。
山本一夫眼中的神采迅速黯淡下去，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抽搐。
就在杨富贵以为一切都结束的时候，异变陡生。
山本一夫的身体，突然开始以一种极为诡异的方式扭曲起来。
他的骨骼发出咔咔的错位声，皮肤下仿佛有无数条虫子在蠕动。
那双原本因失血而涣散的瞳孔，骤然间变得漆黑如墨，闪烁着非人的幽光。
“不……不可能……我……是神……”
山本一夫发出一声不甘的，如同野兽般的嘶吼，声音尖利刺耳，完全不似人类。
他的身体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折叠，然后猛地弹首。
一股黑气从他胸口的伤口处喷涌而出，带着浓烈的硫磺臭味。
杨富贵被这股力量震得连连后退，惊骇地看着眼前这毛骨悚然的一幕。
山本一夫的尸体，在黑气消散后，迅速干瘪下去，仿佛全身的血肉精华都被瞬间抽空，只剩下一具包裹着皮肤的扭曲骨架，死状极其恐怖。
那双漆黑的眼洞，空洞地对着天空。
死了？
山本一夫……就这么死了？
可是，刚才那诡异的一幕，到底是什么？
杨富贵大口喘着粗气，胸口的剧痛几乎让他窒息。
他做到了。
他为国华，为兄弟们报仇了。
然而，那股复仇的，却被山本一夫临死前的诡异变化冲淡了许多，一股寒意从心底升起。
这个山本一夫，究竟是什么东西？
他的死，真的就这么简单吗？
巨大的疲惫感如同潮水般再次涌来，杨富贵眼前一黑，终于支撑不住，重重地摔倒在地。
在他失去意识的最后一刻，他仿佛又听到了国华那声撕心裂肺的“走”。
山林，恢复了死寂。
只剩下硝烟未散的气味，以及那具扭曲可怖的尸骸，在无声地诉说着刚才那场惨烈的搏杀与未解的谜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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