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州城的晨雾裹着虾酱香漫过盐工村时，顾沉舟的青衫己被露水浸得透凉。他蹲在村口老槐树下，指尖抚过石磨上的盐纹——那些深浅不一的刻痕，竟与他幼年时在盐场见过的盐引批文如出一辙。 “顾大人！”扎着羊角辫的小盐妞从巷口跑来，手里攥着半块烤焦的红薯，“王阿公说您要找他，他昨儿在后院挖到块怪石头！”小丫头跑得太急，发辫上的红绳蹭落了槐花瓣，飘进顾沉舟怀里的铜胎镜。 铜镜突然震颤。顾沉舟摸出镜袱，镜面映出的不是寻常光影，而是座被盐霜覆盖的地宫——石壁上嵌着无数盏琉璃灯，灯芯竟是凝固的盐晶。最深处的石台上，摆着块与他手中盐纹石磨纹路完全吻合的玄铁碑，碑身刻着“永护盐脉”西个蝌蚪文。 “小丫头，王阿公的后院在哪？”顾沉舟的声音发紧。小盐妞踮脚指了指村东头歪脖子老榆树后的矮墙：“就在那！王阿公说那石头会发光，夜里还听见有人哭……” *** 榆树后的土坯房飘着霉味。顾沉舟刚跨过门槛，鼻尖便窜进股熟悉的腥咸——那是陈年盐卤混着血锈的味道。墙角的破木柜“吱呀”作响，露出半截埋在土里的玄铁碑。碑身覆着盐晶，晶簇间竟嵌着枚褪色的银锁，锁上刻着“顾”字。 “这是……”赵青砚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她捧着冰魄镜，镜面凝着白霜，“我在盐运司档案里见过这种锁——万历年间，盐课司专用的‘护脉锁’，每把锁对应一条盐脉，锁开则脉通，锁碎则脉断。” 顾沉舟戴上手套，指尖刚触到银锁，整间土坯房突然剧烈震动。墙皮簌簌剥落，露出墙内嵌着的盐晶壁画：画中盐工们跪在盐脉前，用血肉之躯筑成堤坝；为首的青年盐工怀里抱着个襁褓，襁褓上绣着“顾”字。 “那是……”顾沉舟的喉头发紧。壁画里的青年与他有七分相似，连眉骨的弧度都如出一辙。赵青砚的冰镜扫过壁画，霜花凝结成字：“天启三年，顾氏护脉案：盐工顾守义为护盐脉，率三百人堵决口，全家溺亡，仅遗三月婴孩。” “大人，看碑底！”郑黑胖的铁锹撞在玄铁碑上，震落片盐晶。晶片落地化作条小鱼，鱼腹上挂着枚铜钱——正是小盐妞昨儿在河边捡到的“怪钱”！铜钱背面刻着“守义”二字，与他怀中的银锁锁芯字迹重叠。 *** 地宫深处传来闷响。顾沉舟举着铜镜照向壁画尽头的石壁，镜光穿透盐晶的刹那，整座地宫亮如白昼。石壁上浮现出密密麻麻的小字，竟是历代盐工的血书：“盐脉通，则民有饭；盐脉断，则民无生”“顾大人，我等愿以命相护，求盐脉永昌”。 “原来如此。”赵青砚的指尖抚过血字，“万历年间那场决堤，不是天灾，是盐课司为吞盐税故意掘开的！顾氏一门用命堵了决口，却被污为‘私通海寇’，满门抄斩……” “住口！”院外突然传来暴喝。盐商周老爷带着家丁踹开木门，手里的算盘珠子“哗啦啦”砸在地上，“你们懂什么？盐脉是我周家的命！顾守义挡了我的财路，该死！” 周老爷的算盘珠子滚到顾沉舟脚边。顾沉舟弯腰拾起，珠子表面竟刻着“天启三年 盐引兑讫”——与小盐妞找到的玄铁碑同年！他猛地抬头，正撞见周老爷腰间的玉佩——那是块羊脂玉，刻着与壁画里顾守义襁褓相同的“顾”字。 “你是顾守义的后人？”顾沉舟的声音冷如霜刃。周老爷的脸色骤变，家丁们蜂拥而上。郑黑胖抡起铁锹拍飞个算盘，赵青砚的冰棱针“咻”地射向周老爷咽喉。冰针触肤的瞬间，周老爷脖颈青筋暴起，嘴里竟发出沙哑的呜咽：“别……别查了……” “他在装神弄鬼！”小盐妞突然喊。她从怀里掏出块烤红薯，红薯皮裂开处露出半截银链——正是周老爷方才慌乱中掉落的！银链末端坠着块玉牌，牌面刻着“天启三年 盐课司 御赐”。 “御赐？”顾沉舟的瞳孔收缩。他接过玉牌，牌背刻着行小字：“着盐课司周承业全权处置沧州盐脉，若有阻者，格杀勿论。”日期赫然是顾守义牺牲的前三天！ “原来这才是真相。”赵青砚的冰镜泛起蓝光，“周承业勾结倭寇，私挖盐脉卖与外邦，怕顾守义阻挠，便诬陷他通敌，连夜掘开河堤……” “住口！”周老爷突然暴起，从袖中抽出短刀。千钧一发之际，小盐妞扑过去咬住他的手腕。短刀落地的瞬间，顾沉舟看见刀身刻着“顾”字——与壁画里顾守义的佩刀一模一样！ *** 暮色漫进土坯房时，顾沉舟站在玄铁碑前。碑身的盐晶己全部脱落，露出底下新鲜的刻痕：“盐脉在，民心在；民心在，国本在。”碑顶浮起团幽蓝火焰，火焰里裹着个少年的身影——正是壁画里那个怀抱襁褓的青年。 “守义前辈。”顾沉舟对着火焰轻声说，“您看，盐脉保住了，盐工们的日子好了，您的孩子……”他摸了摸怀中的银锁，“您的血脉，还在。” 小盐妞突然拽他的衣角：“顾大人，王阿公说那地宫还有块石头没挖！”众人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土坯房的青砖下，露出半截刻着盐纹的石板。石板下传来细微的呜咽，像极了婴儿的啼哭。 郑黑胖抄起铁锹砸向石板。石板碎裂的刹那，个裹着盐晶的婴孩从地下滚出——他的眉眼与顾沉舟有七分相似，襁褓上绣着的“顾”字，在夕阳下泛着暖金的光。 “这是……”赵青砚的眼眶泛红。婴孩突然睁开眼，瞳仁里竟映着光栅律碑的影子。他伸出小手，按在顾沉舟掌心的盐纹石磨上。石磨突然转动，磨盘间渗出的盐晶，竟在半空凝成“永护盐脉”西个大字。 月上柳梢时，顾沉舟坐在老槐树下。小盐妞趴在他膝头打盹，手里还攥着半块烤红薯。赵青砚用冰魄镜照着那方玄铁碑，碑身映出她的倒影——与壁画里为顾守义递水的盐工姑娘，眉眼重叠。 “你说，要是守义前辈看见今天……”顾沉舟轻声说。赵青砚将冰镜转向他，镜中映出盐工村的灯火：“他会说，这，才是他要守护的盐脉。” 远处传来盐工们的歌声，调子是顾沉舟幼年时娘哄他睡觉的童谣。歌声里，光栅律碑的棱光穿透云层，照向沧州方向。那光不再是冰冷的白，而是带着人间烟火的暖——像极了小盐妞手中的烤红薯，像极了顾守义襁褓上的“顾”字，像极了所有为公平二字，愿意低头叩碑、抬头问天的人，心里最柔软的那团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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