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州城的晨雾裹着盐霜漫进盐运司时，顾沉舟正站在密室的青铜镜前。镜中映出他腰间的光栅律碑挂坠——昨夜卫岚用盐晶擦拭过，此刻正泛着温润的光。案几上摆着三封密信，最上面那封的朱印，竟与三年前顾母失踪前寄出的最后一封信如出一辙。 “顾大人。”卫岚掀帘而入，月白裙角沾着盐粒，“我在盐工老周头家找到了这个。”她摊开手，掌心里躺着半块焦黑的盐契，“老周头说，这是他阿爹当年在盐场当杂役时捡的，和您娘留下的盐引残片，纹路能拼成完整的‘沧’字。” 顾沉舟接过盐契。指腹擦过上面的刻痕——“洪武二十九年，沧州盐场，盐引百担，换粮五千石，立契人：顾守义、林氏”。他的瞳孔骤缩。三日前在都察院档案里，他见过类似的契约：洪武二十九年，沧州盐场因“盐卤枯竭”封场，却在三个月后秘密运出三十担“赈灾盐”，接收方是“京城福安号”——而“福安号”的东家，正是如今盐运司的陈焕之祖父。 “岚儿。”他转身看向卫岚，“你说老周头的阿爹，是不是当年跟着我娘查盐引的杂役？” 卫岚的指尖微微发颤。她想起昨夜老周头攥着盐契说的话：“我阿爹临终前说，那契上的‘林氏’，是位穿月白衫子的妇人，总在盐场祭坛烧纸。后来……后来倭国人来了，他们杀了阿爹，抢了契。”她的声音轻得像盐雾，“顾大人，我在契背发现了暗纹——是用盐卤混着朱砂刻的，和您娘信里的‘活盐秘录’符号一样。” 顾沉舟的指节捏得发白。他想起三日前收到的密报：天启三年，倭国“菊纹丸”商船在东海遇台风沉没，船上载着大量“神秘货物”。此刻，盐契背的暗纹里，竟隐约能看出“菊”字的轮廓！ “走。”他抄起盐契砸向案几，“去盐场祭坛。老周头说，契是在祭坛的香炉里捡的——那里埋着盐工们的‘血契’。” *** 盐场祭坛的香灰还带着余温。顾沉舟蹲下身，用银簪挑开香炉里的积灰。最底层露出块刻着“沧”字的青石板，石板下传来铁链拖地的声响。卫岚举起盐晶灯，灯光映出石板下的地穴——里面整整齐齐码着七十二块盐契，每块都盖着“沧州盐课司”的朱印。 “这是……”顾沉舟的声音发涩。他展开最上面的那块，上面的字迹与老周头的盐契严丝合缝：“洪武二十九年，沧州盐场，盐引百担，换粮五千石，立契人：顾守义、林氏、卫氏。”卫氏的名字旁，还画着朵极小的贝壳花——与卫岚发间的贝壳簪一模一样。 “我阿娘姓卫。”卫岚的声音哽咽，“阿福叔说，我阿娘是盐工之女，和我外婆一起学炼活盐。后来倭国人来了，她们为了护活盐……” “护活盐。”顾沉舟的指尖抚过盐契，“所以他们要杀你阿娘，杀我娘，杀所有知道‘活盐’秘密的人。”他突然抽出腰间的光栅律碑，“可他们不知道，活盐的秘密，从来不在盐里，在人心。” 地穴外突然传来喧哗。陈焕之的声音裹着风灌进来：“顾大人！您私闯祭坛，可知这是‘大不敬’？”他带着西个家丁站在香案前，手里举着块“户部整顿盐市令”，“本官奉旨整顿盐市，您却在此私藏盐契——莫不是想通敌？” 顾沉舟的冷笑穿透晨雾。他举起盐契，对着阳光：“陈大人可认得这朱印？这是洪武年间的盐课司官印，比您的‘整顿令’早了两百年。”他指向地穴里的七十二块盐契，“每块契上都写着‘活盐’二字，而您的‘整顿令’里，却要把活盐说成‘死盐’——陈大人，您是要把救命的盐，变成喂倭国的毒药？” 陈焕之的脸瞬间煞白。他身后的家丁刚要动手，地穴里突然传来“咔嚓”一声——老周头举着铁锹冲出来，身后跟着上百盐工，每人手里都举着盐晶灯：“顾大人！我们盐工世代守着活盐，谁要抢，先踩着我们的尸骨过！” 卫岚的盐晶灯突然亮了起来。灯光透过窗棂，照在陈焕之的脸上。他的冷汗顺着下巴滴在“整顿令”上，正好落在“菊纹印”上——那印模的纹路，竟与盐契里的“菊”字暗纹完全吻合！ “顾大人！”郑黑胖的声音从人群后传来，“盐仓暗格里挖出本账册！上面记着，陈焕之的祖父当年和倭国商人签了二十份‘活盐换铁炮’的契约！每换十担活盐，就送一门铁炮！”他举起账册，“这是小盐妞从周府地窖偷来的，上面还有倭国‘菊纹丸’船主的私印！” 人群突然安静下来。陈焕之的官服下摆被攥得皱巴巴的。他望着堂外如星的盐晶灯，终于颤巍巍地跪了下来：“下官……下官这就去！” 顾沉舟望着卫岚泛红的眼尾，又看向地穴里泛着幽蓝的盐契。他忽然明白，所谓“初心”，从来不是刻在碑上的字，而是刻在百姓心里的火。而这把火，此刻正随着盐晶灯的光，照亮整个沧州。 “陈大人。”他松开手，“您若想自证清白，便随我去码头。让盐工们看看，到底是谁在护盐脉，谁在卖国。” 陈大人的官靴在青石板上打滑。他望着堂外攒动的人头，终于在地：“下官……下官知罪！” 卫岚的盐晶灯在手中摇晃。灯光映着她嘴角的笑，像极了二十年前祭坛上那位妇人的模样。她望着顾沉舟的侧脸，轻声道：“顾大人，您娘要是看见今晚的盐灯，该多高兴。” 顾沉舟没有说话。他望着堂外如潮的盐工，听着此起彼伏的口号，只觉心中有团火在烧。那火，是顾母的盐引残片点燃的，是卫岚阿爹的活盐秘录点燃的，更是千万盐工的盐晶灯点燃的——这火，叫民心，叫公道，叫永远不会熄灭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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