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州城的天妃庙前，晨雾裹着盐霜漫过青石板时，顾沉舟正蹲在庙后的老槐树下。他的玄色官服被露水浸得透凉，腰间的光栅律碑挂坠泛着温润的光——昨夜卫岚用盐晶擦拭时，竟在坠底发现了道极细的暗纹，与盐工老周头说的“盐阁”传说里的“锁脉纹”如出一辙。
“顾大人！”卫岚的声音从庙门传来。她穿着靛青盐工服，发间别着枚贝壳簪，手里攥着张泛黄的纸页，“我在庙祝的香案底下找到了这个。”纸页上画着幅残缺的地图，标着“沧州东南，盐阁旧址”，边缘还沾着未干的蜡油——正是昨夜盐工们祭拜盐神时用的“盐蜡”。
顾沉舟接过地图。指腹擦过上面的刻痕，突然顿住：“这纹路……”他摸出怀里的盐契，“和洪武年间的活盐秘录上的‘镇脉印’一模一样！”
卫岚的指尖微微发颤。她想起昨夜老周头攥着盐契说的话：“我阿爹临终前说，沧州有座‘盐阁’，藏着活盐的魂。当年顾夫人和我阿娘，就是从那儿抱出您和活盐秘录的。”她的声音轻得像盐雾，“顾大人，我在契背发现了暗语——‘盐阁开，活脉来；盐阁闭，死盐埋’。”
顾沉舟的瞳孔骤缩。他想起三日前在都察院查到的密档：天启元年，倭国“菊纹丸”商船在沧州港失踪，船上载着大量“神秘货物”。而地图上标着的“盐阁旧址”，正位于当年商船沉没的海域附近！
“走。”他抄起地图，“去盐阁。”
***
东南方的海风卷着咸湿的雾气漫进山谷时，顾沉舟终于看见了那座传说中的“盐阁”。它隐在一片苍松翠柏间，青瓦白墙被岁月侵蚀得斑驳，门楣上“盐阁”二字的金漆早己剥落，却仍能看出当年的气势。
“顾大人！”郑黑胖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浑身透湿，铁锹上还沾着新泥，“盐工们说，这阁三年前就荒了，可昨夜突然亮起灯——”他指向阁楼二层的窗户，“您看！”
顾沉舟抬头望去。暮色中，阁楼的雕花窗棂后，果然透出几点昏黄的光。更诡异的是，那光不是烛火，而是……盐晶的反光？
“岚儿。”他转身看向卫岚，“你阿娘说过，盐阁的守护者是‘盐母’。若要入阁，需用活盐引魂。”他从怀里掏出块活盐，“这是老周头给的，说是当年顾夫人留下的。”
卫岚接过活盐。盐粒在她掌心泛着幽蓝的光，竟与她盐晶灯的火焰颜色一模一样。她深吸一口气，将活盐按在门楣的“锁脉纹”上——“咔”的一声，锈迹斑斑的门闩突然松动，盐阁的大门缓缓开启。
***
阁内的霉味呛得人睁不开眼。顾沉舟举着火把，照向西壁的壁画。那些褪色的颜料里，画着盐工们挖盐井、炼活盐的场景，最中央的位置，却画着个戴斗笠的男人——他的斗笠边缘，绣着朵极小的“菊”纹。
“是倭国人。”卫岚的声音发颤，“我阿爹说，当年有个戴菊纹斗笠的男人，逼我阿娘交出活盐秘录。后来我阿娘带着您逃了，我阿爹……”她的指尖抚过壁画，“我阿爹替他们顶了罪，被沉了运河。”
顾沉舟的喉结滚动。他走到阁楼最深处，那里立着尊一人高的青铜鼎，鼎身刻满盐纹，鼎口蒙着块红布。卫岚的盐晶灯突然亮了起来，灯光映在红布上，竟浮现出几个血字：“盐脉在鼎，魂在盐母”。
“盐母？”顾沉舟伸手扯下红布。鼎内空无一物，却在鼎底刻着行小字：“活盐养民，死盐饲魔；盐母不醒，盐脉成殇。”
“顾大人！”郑黑胖的声音从楼下传来。他举着块带血的人皮，“盐工们在阁外的老槐树下挖到这个！上面写着‘陈焕之、藤原敬之，共祭盐母’——是倭国人的笔迹！”
人群突然安静下来。卫岚的盐晶灯“啪”地掉在地上，灯油溅在鼎身上，竟把“盐母”二字染成了血红色。顾沉舟握紧鼎耳，指节发白——原来所谓“整顿盐市”，不过是陈焕之和倭国人合谋，要唤醒“盐母”这尊邪物，用活盐喂养海外的“铁炮军”！
“走！”他一把拽起卫岚，“去鼎边！盐母要醒了！”
***
鼎身的盐纹突然泛起蓝光。顾沉舟的指尖刚触到鼎壁，整座盐阁剧烈震动起来。地面的青石板裂开缝隙，露出底下密密麻麻的盐晶——每粒盐晶里，都封印着个被铁链锁住的魂魄！
“是当年被沉河的盐工！”卫岚的声音哽咽，“阿福叔说，他们是为了护活盐，被周承业的人推进运河的！”
顾沉舟的瞳孔骤缩。他想起昨夜盐工们凑在他耳边说的话：“顾大人，盐田的老井最近冒热气，夜里能听见哭声——像是当年被沉河的人在喊冤。”此刻，那些哭声竟从盐晶里传了出来，凄厉得像刀割人心。
“盐母要吸他们的魂！”卫岚举起盐晶灯，“快用活盐镇住它！”
顾沉舟将活盐按在鼎心。盐粒遇热迸发强光，竟将那些盐晶震得粉碎。被封印的魂魄发出欢呼，化作点点星光，融入他的掌心。卫岚的盐晶灯突然大亮，灯光映得她眼底发亮：“顾大人，盐母被镇住了！”
阁外突然传来喧哗。陈焕之的声音裹着风灌进来：“顾大人！您私闯禁地，可知这是‘大不敬’？”他带着二十个持矛的家丁站在阁外，手里举着块“户部镇邪令”，“本官奉旨镇盐阁，您却在此私藏邪物——莫不是想通敌？”
顾沉舟的冷笑穿透晨雾。他举起活盐，对着阳光：“陈大人可认得这盐粒？这是洪武年间的活盐，专克邪祟。您说的‘镇邪令’，上的可是倭国的‘菊纹印’？”他指向陈焕之腰间的玉佩，“那玉佩的纹路，和我娘信里的‘盐母祭图’一模一样！”
陈焕之的脸瞬间煞白。他身后的家丁刚要动手，盐阁的地缝里突然涌出无数盐晶——每粒盐晶里，都锁着个被铁链捆住的武士！那些武士的面容，竟与“菊纹丸”的浪人一模一样！
“这是……”陈焕之的声音发颤，“你们……你们是怎么做到的？”
“因为我们不是瞎子。”顾沉舟抽出腰间的光栅律碑，“这碑里刻着沧州七十二眼盐井的位置，每口井的盐脉都连着大海。你们以为用海沙骗走了活盐，却不知每粒盐晶里，都刻着盐工的名字——包括当年被你们沉河的老周头他阿爹。”
卫岚的盐晶灯突然亮了起来。灯光透过晨雾，照在陈焕之的脸上。他的冷汗顺着下巴滴在“镇邪令”上，正好落在“菊纹印”上——那印模的纹路，竟与盐晶里的铁链形状一模一样！
“顾大人！”郑黑胖的声音从人群后传来，“盐工们把‘菊纹丸’的锚链砍断了！现在船根本开不走！”他举着根断成两截的铁链，“这是我阿福叔用盐晶淬的刀砍的——盐晶遇铁即锈，您瞧！”
顾沉舟望向阁外攒动的人头。盐工们举着盐晶灯，喊着“护盐脉，惩国贼”的口号，像一片流动的星河。小盐妞站在最前，举着那只焦黑的盐晶花，脸上沾着盐霜，却笑得比阳光还亮。
“陈大人。”他松开手，“您若想自证清白，便随我去码头。让盐工们看看，到底是谁在护盐脉，谁在卖国。”
陈焕之的膝盖“咔”地弯了下去。他对着盐工们重重磕了三个头，额头撞在青石板上，渗出的血与盐霜混在一起，像朵绽开的红梅：“我…我替大日本国，给沧州盐工赔罪。从此再不敢犯我大明盐脉！”
卫岚的盐晶灯在手中摇晃。灯光映着她嘴角的笑，像极了二十年前祭坛上那位妇人的模样。她望着顾沉舟的侧脸，轻声道：“顾大人，您娘要是看见今晚的盐灯，该多高兴。”
顾沉舟没有说话。他望着阁外如潮的盐工，听着此起彼伏的口号，只觉心中有团火在烧。那火，是顾母的盐引残片点燃的，是卫岚阿爹的活盐秘录点燃的，更是千万盐工的盐晶灯点燃的——这火，叫民心，叫公道，叫永远不会熄灭的希望。
“走。”他拉起卫岚的手，“去盐运司。该让皇上看看，到底是谁在护盐脉，谁在卖国。”
卫岚的手在他掌心微微发颤。她望着他侧脸上的光，突然想起昨夜在祠堂看到的新刻碑文——最末一行字是新刻的：“顾氏守义，卫氏守真；盐阁既开，盐脉永存。”那是盐工们偷偷刻的，为的就是给他们俩正名。
此刻，暮色笼罩了整座沧州山谷。顾沉舟望着远处的盐田，看着盐工们举着盐晶灯的身影，忽然明白：所谓“初心”，从来不是刻在碑上的字，而是刻在百姓心里的火。而这把火，此刻正随着盐晶灯的光，照亮整个大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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