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州盐井的月光被云层揉碎时，顾沉舟正站在井边，玄色官服被夜露浸得透凉。他腰间的光栅律碑挂坠泛着温润的光，与脚下青石板上的盐晶交相辉映——那些盐晶是方才盐工们连夜凿出来的，每一粒都沾着新鲜的盐卤，在月光下像撒了把碎银。 “顾大人。”卫岚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她穿着靛青盐工服，发间别着枚贝壳簪，手里提着盏盐晶灯。灯芯是根半透明的盐晶，此刻正泛着幽蓝的光，“井下的机关开了。” 顾沉舟转身接过盐晶灯。灯光映得她眼底发亮，像极了二十年前祭坛上那位举着盐灯的妇人——他的母亲。他伸手替她理了理被夜风吹乱的发丝，指尖触到她耳后一道淡粉色的疤——那是昨夜在盐仓救火时被钢筋划的。 “疼吗？”他的声音轻得像盐雾。 卫岚摇头，将灯递到他面前：“阿福叔说，这灯是当年顾夫人和我阿娘一起做的。灯芯用的是活盐，能照见盐脉里的魂。”她顿了顿，“刚才井壁上的刻痕亮了，像是……像是在欢迎我们。” 顾沉舟顺着她的目光望去。盐井的青砖壁上，不知何时浮现出一行行暗纹——那些歪扭的符号，竟与盐阁里的“镇脉印”、盐契上的“活盐秘录”完全吻合！他伸手触碰，指尖刚贴上砖面，整面墙突然发出“嗡”的轻鸣，砖缝里渗出细密的盐晶，在地面汇成龙形。 “盐龙？”卫岚的声音发颤。 顾沉舟的瞳孔骤缩。他想起三日前在都察院查到的密档：洪武年间，沧州盐场曾出现“盐龙现世”的异象，当时盐工们说“盐龙护脉，邪祟不侵”。此刻，这盐龙竟从井壁里“活”了过来，蜿蜒着游向井底。 “下去。”他抽出腰间的光栅律碑，“我背你。” 卫岚的手指轻轻勾住他的官服下摆。两人刚踏上盐龙背，井底突然传来“哗啦啦”的水声。顾沉舟低头，只见盐龙游过的地方，积水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退去，露出底下青石板铺就的地道——地道两侧的石壁上，刻满了盐工的名字，从洪武到天启，足有上千个。 “这是……”卫岚的盐晶灯扫过石壁，“盐工们的‘命碑’？” “是盐脉的魂。”顾沉舟的声音发涩。他想起昨夜老周头说的话：“我阿爹临终前说，盐井深处埋着‘盐母’，她吃了活盐，就能护着沧州的盐脉不被污染。”此刻，地道尽头的石壁上，果然刻着尊女子的画像——与前世顾母、卫母的面容有七分相似。 “盐母！”两人的声音同时响起。 画像下方，摆着口红漆木匣。匣身刻着“活盐真解”西字，与盐契上的“活盐秘录”同出一辙。顾沉舟刚要伸手，地道里突然传来铁链拖地的声响。七八个戴斗笠的男人从地道深处冲出来，为首的正是陈焕之！ “顾大人！”陈焕之的声音带着癫狂，“您以为找到活盐就能护脉？这盐母是我大日本国的‘镇国神物’！只要吃了她，我们就能……” “住口！”卫岚的盐晶灯突然大亮。灯光映得陈焕之的斗笠边缘泛着妖异的青——那是倭国“菊纹印”的颜色！她举起盐晶灯，“你脸上的朱砂印，和你腰间的玉佩，都是倭国的‘邪纹’！当年我阿爹就是被你们用这种纹身，骗去献盐母的！” 陈焕之的脸色瞬间煞白。他身后的武士突然抽出短刀，刀鞘上的“菊”字在灯光下泛着冷光。顾沉舟将卫岚护在身后，光栅律碑在掌心发烫——这是他与盐母“心有灵犀”的征兆。 “盐龙！”他大喝一声。 青石板下的盐龙突然昂首，盐晶从它口中喷涌而出，如暴雨般射向武士。武士们的刀鞘被盐晶腐蚀出一个个窟窿，短刀“当啷”落地。陈焕之转身欲逃，却被盐龙尾巴扫中胸口，撞在石壁上昏死过去。 “顾大人！”郑黑胖的声音从地道口传来。他浑身是泥，手里举着半块焦黑的木牌，“盐仓地窖的抄本找到了！最后一页写着‘盐母食活盐，盐脉永不枯’！” 顾沉舟接过木牌。上面的字迹力透纸背，边缘还沾着未干的血：“盐母者，盐脉之魂也。活盐养其身，民心固其根。若活盐绝，盐母怒，则倭寇可渡，山河可覆！” “原来如此。”卫岚轻声道，“当年顾夫人和我阿娘，是要把活盐留给盐母，让盐脉自己护自己。” 顾沉舟点头。他蹲下身，将活盐塞进盐母画像前的凹槽里。活盐遇热迸发强光，画像上的女子突然睁开眼，嘴角泛起笑意——竟与顾母、卫母年轻时的模样一模一样！ “盐母醒了！”盐工们的欢呼声响彻井底。 顾沉舟望着人群中举着盐晶灯的小盐妞，望着卫岚泛红的眼尾，忽然明白：所谓“盐渊藏锋”，从来不是藏什么秘密，而是藏千万盐工的血，藏顾母卫母的魂，藏这大明最坚韧的民心。 “走。”他拉起卫岚的手，“去见钦差。” 卫岚的手在他掌心微微发颤。她望着他侧脸上的光，突然想起昨夜在祠堂看到的新刻碑文——最末一行字是新刻的：“顾氏守义，卫氏守真；盐渊既裂，活脉当存。”那是盐工们偷偷刻的，为的就是给他们俩壮胆。 此刻，月光穿透云层，照在盐井上方的“盐阁”二字上。那两个字被盐晶映得发亮，像两团永不熄灭的火。顾沉舟望着远处的盐田，听着此起彼伏的口号，只觉心中有团火在烧。那火，是顾母的盐引残片点燃的，是卫岚阿爹的活盐秘录点燃的，更是千万盐工的盐晶灯点燃的——这火，叫民心，叫公道，叫永远不会熄灭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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