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永慎偏头见他懊恼的模样，唇角不觉上扬，“没事儿，你闭眼也好看。”
“那不行。”沈听澜道，“这可是咱俩的第一次合照，必须得好看。这样，咱们坐着拍。”
“先生，我们免费的只能送一张。”照相师忙道。不是他不愿意帮两人照，实在是这照相成本高昂，一张照片光材料就要耗费不少，更别提那金贵的水银炭精灯和进口胶片了，拍一张少说也得一个银元。
“慌什么，少不了你的。”
沈听澜跑去拿了一张长条凳过来，用袖子擦了擦，让傅永慎坐在一边。
傅永慎依言作下，姿态依旧从容。沈听澜紧挨着他坐下，长臂一伸，极其自然地揽住了傅永慎的肩膀，接着又把脑袋亲昵地偏过去，几乎要贴上傅永慎的鬓角，露出一口白牙，对着镜头龇牙笑道：“来，咱们这么照！这回保管行！”
距离骤然拉近，近到沈听澜的发丝轻轻蹭到了傅永慎的耳廓。
那微痒的触感，像一根无形的羽毛，猝不及防地挠在了傅永慎的心尖上，带来一阵细微而陌生的战栗。他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
照相对于江城人来说，是一件稀罕而新奇的事儿，大家一旦要照相，都十分地正襟危坐，照相师照多了觉得少点意思。如今一看两人亲密姿态，不由得道：“好好，这样很好，两位先生，来，看我笑一笑……好咧！”
照相师再次咔嚓，这次沈听澜没有再眨眼，两人都笑得白牙露出来了。
离开的时候，傅永慎私下给了照相师给了两个银元，“第一张相片也劳烦帮我洗出来——保密。”
照相师掂掂银元，“好的，先生。”
“哥，你快点，我饿了！”沈听澜在门口催促。
“来了。”
傅永慎迈了长腿，长衫下摆随着步伐轻轻摆动，很快到了沈听澜跟前。
“你跟他说什么呢，我己经付过钱了。”
“没说什么，就是交待他好好洗照片。”
“哦，”沈听澜不疑有他，“上车吧，吃饭去。”
二人驱车到了大江饭店，要了个包厢，就两个人，一桌好菜，一壶美酒，两人推杯换盏，边吃边聊，好不畅快。
酒过三巡，话题转到了时兴的娱乐上。
“哥，你知道吗？江城这两天来了部顶顶好笑的洋人电影，我那些朋友早看过了，都说笑得肚子疼。我愣是憋着没去，就等着你回来一起看！”
傅永慎端着酒杯的手微微一顿。他留洋时己经看过这部电影了。但那句“我看过了”在舌尖转了个弯，咽了回去，只化作一个温和的微笑，“好，一会儿就去。”
二人当即干了最后一杯酒，沈听澜推着傅永慎肩膀，蹦蹦跳跳地出了门。
江城电影院就在大江饭店的斜对面，只隔着一条热闹的马路。华灯初上，霓虹闪烁。两人赶到时，恰好赶上夜场入场。售票窗口前排着不长不短的队，空气中混合着香烟、脂粉的气味。头顶悬挂着巨大的电影海报。
沈听澜没有要包厢，用一银元买了两个散座。
不是他舍不得花十银元买包厢座，他觉得跟大家一起看电影才热闹。
两人随着人流走进光线昏暗的放映厅。厅内大约坐了七八成满，木质座椅发出轻微的吱呀声。空气中浮动着细小的尘埃，在从放映窗出的光柱里飞舞。
两人找着了座位坐下，正中偏左，还算不错。不一会儿，好戏开场。
演员在黑白屏幕里滑稽地走动，笑料百出，很快厅内就响起满堂阵阵笑声。
沈听澜笑得最大声，前仰后合的，遇到极好笑的，会用力拍打自己的大腿，或是抓住傅永慎的胳膊使劲摇晃。
“哈哈哈哈！哥！你快看！快看那儿！哎哟……笑死我了！哈哈哈哈！”
傅永慎的目光并未完全聚焦在银幕上。光影在他深邃的眼底明明灭灭，落在身边这个笑得东倒西歪的人身上。
沈听澜的侧脸在银幕光的映照下轮廓分明，长长的睫毛像扇子，因为大笑而弯起的眼睛亮得惊人，整个人散发着一种毫无阴霾的快乐。
第一次看这部电影时，傅永慎只觉得幽默有趣，但远不至于如此开怀。可此刻，仿佛有一种奇妙的魔力，让银幕上那些熟悉的滑稽桥段，也变得格外好笑起来。
他忍不住也跟着低低地笑出声，胸腔微微震动，那笑意里，一半是因为电影，另一半，甚至更多，是为身边这个笑得像个孩子的人。
看完了电影之后，两人随着人流出来，立在电影院互相看看。
按理该回家了。
沈听澜眼里还有看完电影意犹未尽的笑意，“哥，前边是小吃街，我们要不要过去吃点宵夜？”
“嗯，去吧。”傅永慎道。
夜深了，左右的商铺都己经关了门，只有夜市区还灯火通明，各种小吃的香味隐隐飘了过来。
二人沿着街道，慢悠悠地踩着青石板路散步过去。一阵风起，带了些凉意，却又令人心旷神怡。
沈听澜还在与傅永慎聊着电影里令人捧腹的片段，甚至还学了两个动作，引来傅永慎的发笑。
“没想到洋人还能做这么好看的电影，我还真是小瞧他们了。”沈听澜踢走一颗小石子。
“洋人的确有许多好东西，也有许多比我们进步的地方。”傅永慎偏头看向他，“听澜……不如，我送你出国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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