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风掀起廊下的纱帘，吹得案上的《女诫》哗哗翻页。阿娇望着镜中自己的倒影——母亲会同意的，她知道母亲看重权利，但更看重她。
她突然想起年少时每次进宫，那男子总是堆着笑的喊她“阿娇姐姐。”他给她上树摘桃，给她下水捉鱼，给她推秋千，甚至在她的鞋袜被沾湿后，帮她换鞋袜。
那时候，他只是胶东王，可现在，她每次见他，他总是说自己很忙，有时候甚至让她分清场合，不要像个泼妇一样，他对她，或许他只是想要她母亲的帮助，他或许是恨她的，恨她用自己唾手可得的一切去换取他并非出自本心的笑。
“舒颜，你说这世上什么是可信的？”阿娇轻声开口，声音里带着几分迷茫与疲惫。
苏砚正捧着一本《文韬》，闻言手微微一顿，将书放回原处。
看着阿娇略显苍白的脸，她斟酌着字句说道：“郡主，这世间万物皆有变数，人心更是难测。金银财宝，可能在一夜之间化为乌有；山盟海誓，也可能在利益面前不堪一击。唯有血脉相连的亲情，还有始终如一陪伴在您身边的人，或许能称之为可信。”
阿娇自嘲地笑了笑，“血脉相连？舒颜，不对，这世上没有人是可信的，纵使血脉相连，只要有利益纠葛，也会毫不留情的……陪伴在身边的人，若面临生死抉择，又当如何？”
“一朝功成万骨枯……”苏砚轻叹一声，阿娇瞬时睁大眼睛看着眼前的人，烛火在苏砚清瘦的脸庞上投下晃动的阴影，那句“一朝功成万骨枯”像是一记重锤，重重的捶打在她的心上。
她听过宫中的很多逸闻，更知道当年高祖打天下时，天下英雄云集，后来，多少英雄埋骨他乡，就连先太后也渐与高祖离心，甚至差点被废，而先皇后更是活生生的例子，他需要你时，便可许诺共享天下，若这天下当真成了他的，他又怎会允许有人染指这天下？
“想来我也将成为那枯骨？”阿娇的声音发颤，指尖无意识地揪着裙角，“是他登上皇位路上的垫脚石？”
“殿下切勿妄自菲薄！舒颜只是感慨这世道凉薄，您与陛下自幼相伴，纵使如今有些隔阂，也绝非殿下所想那般不堪……”苏砚顿了顿，观察着阿娇的神色，见对方只是淡淡的看着被风吹得摇摆不定的烛火，心下知道对方并没有那么脆弱。
“最近发生的事太多了，郡主只是累了，才会胡思乱想！”苏砚说着端起茶盏递给阿娇。
阿娇猛地站起，纱裙扫过案几，《女诫》“啪”地掉在地上，她突然伸手将舒颜手上的茶盏接过来放在了案几上。目光坚定的看着苏砚：“我要离开这里，去看看外面的世界。母亲若是知道，定会阻拦，舒颜，你……能帮我吗？”
苏砚心中一紧，面上却不动声色。她太清楚公主府的规矩，也明白馆陶公主对阿娇的重视，私自帮阿娇出逃，一旦被发现，必定是死罪。
她虽然胆大，但毕竟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她来到这个时代，自然要顺应这个时代的规矩，不然，小命什么时候就丢了都不知道。但看着阿娇眼中重新燃起的希望，她又实在不忍心拒绝。
“殿下，此事万万不可莽撞。”苏砚起身，走到阿娇身边，压低声音道，“外面世道艰险，您身份尊贵，若是出了意外……”
“我不怕！”阿娇打断她，“在这里，我就像被关在笼子里的金丝雀，看似尊贵，实则毫无自由。与其在这里日复一日地痛苦，倒不如出去闯一闯，就算死，也死得痛快！”
苏砚沉默片刻，心中己有了主意。她握住阿娇的手，柔声道：“殿下既然心意己决，舒颜自当全力相助。只是此事需从长计议，得好好谋划一番。”
待阿娇睡下后，苏砚却辗转难眠。她深知此事风险极大，若真让阿娇独自外出，后果不堪设想。思来想去，她决定冒险去见馆陶公主，将此事如实相告。
深夜的公主府，月光如水。苏砚悄悄避开巡逻的侍卫，来到馆陶公主的寝殿外。她深吸一口气，轻声求见。
馆陶公主被惊醒，得知是苏砚求见，心中不免有些不悦。但念在苏砚是阿娇身边最信任的人，还是宣她进殿。
“这么晚了，有何事？”馆陶公主披着外衣，坐在榻上，语气冷淡。
苏砚跪在地上，将阿娇的想法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话音刚落，馆陶公主猛地一拍桌子，茶杯里的茶水溅出，在地上晕开深色的痕迹。
“胡闹！”馆陶公主怒不可遏，“她越来越不懂事了！外面是什么地方？是她一个弱女子能去的？我看就该关她几天，让她好好反省反省！”
苏砚心中一急，连忙磕头：“长公主息怒！郡主并非任性胡闹，实在是心中苦闷无处排解。您也知道，街头巷尾的流言蜚语……殿下整日郁郁寡欢，这样下去，身子如何受得了？”
不知何时起，大街小巷竟有传言刘彻并不愿意娶阿娇，不过是迫于长公主的权势，如果没有长公主这个母亲，就凭阿娇的性子 ，即便是贩夫走卒也不愿意将她娶回家中。
起初，这声音还很小，后来，这声音越来越大，一看，就是有人故意为之，想要破坏这桩姻缘，但无论是因为什么，这些声音传入阿娇耳中，却是实实在在的影响了阿娇的心情。
当然，也不光是因为外面的流言蜚语，她现在心乱极了，好像无论怎样选择都是错的。
“那也不能由着她胡来！”馆陶公主声音缓和了许多，“她若是出了事，该如何是好？”
“长公主对殿下的疼爱，奴婢看在眼里。”苏砚抬起头，目光诚恳，“可郡主如今心意己决，若是强行阻拦，只怕会适得其反。倒不如……”
她停顿了一下，见馆陶公主神色平和，才继续道，“倒不如让殿下出去走走。奴婢愿意随侍左右，定当竭尽全力保护殿下的安危。而且，殿下在外面经历一番风雨，或许更能明白长公主的苦心，也能想清楚自己今后的路该如何走。”
馆陶公主沉默良久，眼中的怒火渐渐平息，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忧虑。她何尝不知道女儿心中的苦，只是这世道险恶，她实在放心不下。
“你当真有把握保护好阿娇？”馆陶公主的声音有些沙哑。
苏砚重重磕头：“舒颜愿以性命担保！只是，还要请公主多派些人手暗中保护，如此一来，既能让郡主得偿所愿，又能确保她的安全。”
馆陶公主叹了口气，起身走到窗前，望着窗外的月亮。许久，她转过身，语气中带着一丝无奈：“罢了罢了，就依你所言。不过，此事要做得隐秘，不能让外人知晓。”
苏砚心中一喜，连忙谢恩：“长公主英明！舒颜定不负所托！”离开寝殿时，苏砚长舒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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