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富贵刚从食堂出来，肚子里塞了个七分饱，正琢磨着是回宿舍躺会儿还是去冉老师办公室碰碰运气。
阳光斜斜地照在厂区的水泥路上，有些晃眼。
他溜达到车间后头，打算找个阴凉地儿歇口气，顺便消化消化食。
还没走几步，就瞅见两个人影，正围着一辆破自行车较劲。
一个是傻柱，另一个，是院里那位雁过拔毛、算盘珠子恨不得刻进脑门里的阎埠贵。
阎埠贵正推着一辆破旧的二八大杠自行车，车龙头歪歪扭扭，后车胎瘪了一半，看着比他岁数都大。
他脸上堆着职业性的笑容，只是那笑意不怎么达眼底，透着一股子精明。
“柱子啊，咱院里就你手最巧，心眼最好。”阎埠贵指着那辆快散架的自行车，语气带着几分刻意的亲热，活像傻柱是他失散多年的亲兄弟。“你瞧瞧我这车，昨儿还好好的，今儿就不听使唤了。三大爷我这车，它不光是个车，它是我腿脚的延伸，是我每日去学校传道受业解惑的伙伴。肯定是小毛病，你给瞧瞧，指定手到病除。”
傻柱正蹲在那儿，用手拨弄着自行车链条，上面糊满了黑乎乎的油泥，看着就腻歪。
他眉头微微皱着，显然这车况比他想象的还要糟糕。
“三大爷，您这车可有些年头了，比我年纪都大。”傻柱憨厚地开口，手上动作却没停。
阎埠贵立刻接话：“可不是嘛，老伙计了，有感情。这不，想着找你给拾掇拾掇，回头我请你吃顿好的，三大爷家里还有半瓶好酒，再正经炒俩硬菜，咱爷俩好好喝一杯！”他拍了拍胸脯，说得豪气干云，仿佛那半瓶酒是什么琼浆玉液。
杨富贵在不远处听着，差点没乐出声。阎老西这算盘珠子，真是拨得惊天动地。请客吃饭？还半瓶酒？八成是棒子面糊糊配咸菜疙瘩，酒嘛，估计是他自己都舍不得喝的劣质烧刀子。傻柱这种老实人，最容易被这种虚头巴脑的客气话给套进去。
他杨富贵可不能眼睁睁看着傻柱又当冤大头。
傻柱还在那儿费劲地检查，额头上都见了汗。
“三大爷，这链条松得厉害，怕是要换一截。这都快赶上跳皮筋了。”
“还有这后轴，好像也有些旷量，刹车也不太灵光，您骑着不害怕？”
傻柱每说一句，阎埠贵的眼皮就跟着跳一下，仿佛那零件不是坏在车上，是坏在他心尖上。
“哎呀，有那么严重吗？”阎埠贵凑近了些，声音压低了点，带着点不信任。“柱子，你可得给我好好看看，别是那些修车摊子想多要钱，故意说得吓人。他们那些人，黑心得很。”
他这话，明摆着是想让傻柱免费出力，连材料费都不想掏一个子儿。
傻柱挠了挠头，有些为难。“我先给您紧紧链条试试，但这轴承要是真坏了，就得换新的，那玩意儿不好找，也贵。”他为人实诚，有一说一，从不藏着掖着。
阎埠贵一听要换零件，脸色微微变了变，像吞了苍蝇似的，但很快又恢复了笑容。“没事没事，你先看着弄，我相信你的手艺。咱们院里，就数你傻柱最热心肠，手艺最好！”高帽子一顶接一顶地送，不要钱似的。
杨富贵觉得时机差不多了，再不出场，傻柱怕是真要撸起袖子干活了。
他慢悠悠地踱步过去，装作刚巧路过，甚至还哼着个不成调的小曲儿。“哟，傻柱哥，三大爷，忙着呢？”
傻柱抬头看见是杨富贵，咧嘴一笑，像是看到了救星。“富贵兄弟，你来的正好，快帮我瞅瞅三大爷这车，有点棘手，我这脑子快不够用了。”
阎埠贵也看到了杨富贵，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这个新来的小学徒，上次在标语那儿就让他有点看不透，总觉得这小子不像表面那么简单。
杨富贵走近，蹲下身子，假模假样地打量那辆破车，手指在油污的链条上虚点几下。他伸手指了指那磨损严重、快露出帆布的轮胎。“三大爷这车，确实得费点心思。这内外胎估计都老化得差不多了，您瞧瞧这裂纹，跑快了都怕炸。链条、轴承，要是都换一套新的，再加上工时费，去车铺里，没个十块八块下不来。”
杨富贵说得云淡风轻，像是在讨论今天食堂的白菜是醋溜还是水煮。
十块八块？阎埠贵一听这数字，脸上的肌肉不受控制地抽动了一下，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那不是要他老命吗？他一个月工资才多少。刮他一层皮也没这么多啊！
傻柱也愣了愣，咂了咂嘴。他虽然知道修起来麻烦，但具体要多少钱，还真没细算过。被杨富贵这么一点，他心里也开始打鼓，这要是真修起来，自己搭工夫不说，万一哪个零件没现成的，还得自己掏钱垫上。
杨富贵又看向傻柱，语气带着几分“关切”。“傻柱哥，这种大修的活儿，可不是随便弄弄就行的。万一哪个零件没弄好，三大爷骑在路上出了问题，比如这刹车失灵，那责任可就大了。您这食堂里忙里忙外的，哪有这闲工夫担这风险。”
他这话，说得傻柱心里咯噔一下，后背有点发凉。他还真没想过这茬。
阎埠贵脸上的笑容有些挂不住了，嘴角咧了咧，没出声。“富贵同志，你这话说的……柱子手艺好，我相信他。”只是这话说出来，连他自己都没什么底气。
杨富贵微微一笑，不与他争辩，反而转向傻柱，继续“出谋划策”。“而且啊，傻柱哥，你这又是食堂又是院里的，天天够忙的了，还得给秦姐家帮衬着。这种费力不讨好的活儿，真犯不着自己揽。我听说咱们厂后门出去不远，有个老师傅，修车手艺特别好，收费也公道，童叟无欺。”
他顿了顿，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拍大腿。“对了，三大爷，您刚才说请傻柱哥吃饭？还要喝好酒？”
阎埠贵干咳一声，眼神有些闪烁。“啊，是，是啊。”心里却在打鼓，这小子又想干什么？
杨富贵故作恍然。“那感情好。傻柱哥这要是真把车修好了，花这么大工夫，可能还得自己贴补点零件，您这顿饭可不能含糊。怎么着也得是咱们西九城里正阳楼的席面标准吧？点几个硬菜，再来瓶好酒，不然可对不起傻柱哥这番辛苦，还有那些可能要搭进去的零件钱。毕竟傻柱哥的手艺，那可是咱们院里公认的第一块牌子，金贵着呢！”他特意加重了“零件钱”和“正阳楼”几个字。
正阳楼？阎埠贵差点没一口气背过去。那地方他一年到头都舍不得去一次，门口路过都得绕着走。让他请傻柱去正阳楼，还不如首接抢了他钱包来得痛快！他一张老脸憋得是青一阵红一阵，精彩纷呈。
傻柱也不是真傻，就是有时候抹不开面子。杨富贵这番话，句句都点在他心坎上。他之前只想着帮三大爷个忙，没琢磨这么深。现在一听，确实是这个理儿。自己出工出力，可能还要搭上零件。最后换三大爷一顿棒子面粥，外加半瓶不知道放了多久的酒？那不成冤大头中的战斗机了？
再看看阎埠贵那张由红转青，又由青转黑，堪比变色龙的脸，傻柱心里什么都明白了。
他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油污，油黑的手往工装裤上随意擦了擦。“三大爷，我看您这车，毛病确实不少。富贵兄弟说得在理。”
傻柱语气诚恳，带着点歉意。“我这儿手头也紧，工具也不凑手，怕是给您修不好，再耽误了您的事儿。我这手艺也就对付个锅碗瓢盆，修车这精细活儿，我怕给您越修越坏。”
“您啊，还是听富贵兄弟的，找那位老师傅看看吧，人家专业，稳妥！”
阎埠贵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又一个字都说不出来。杨富贵这臭小子，三言两语就把他的如意算盘给搅黄了，还让他下不来台。他心里那个气啊，堵得慌，偏偏杨富贵说的话，又都占着理，让他发作不得。这小子，嘴皮子忒利索，心眼也多。
“这……这……”阎埠贵“这”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脸上的褶子都挤到了一块儿。
傻柱见状，又添了一句：“三大爷，我这也是为您好，万一我给您修坏了，您还得再花钱不是？那多不划算。”这话首接把阎埠贵的后路给堵死了。
阎埠贵憋着一肚子火，脸上却还得挤出点比哭还难看的笑容。“那……那行吧。”他感觉自己的心都在滴血。“既然柱子你忙，我就……我就再想想别的办法。”
他狠狠地瞪了杨富贵一眼，那眼神里的怨气，几乎要凝成实质，恨不得在杨富贵身上戳两个窟窿。
杨富贵却像是没看见一般，脸上依旧是那副平和的表情，甚至还带着点无辜。
阎埠贵推着他那辆破车，一步一挪地走了，后车胎摩擦着地面，发出刺啦刺啦的声响，像是他此刻的心情。背影都带着一股子不甘心和肉痛。
傻柱看着阎埠贵的背影，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像是搬开了一块压在心口的大石头。
他转向杨富贵，脸上带着实打实的感激。“富贵兄弟，今儿多亏你了。不然哥哥我又得当回傻子，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他拍了拍杨富贵的肩膀。
杨富贵摆摆手。“傻柱哥，你就是心太实诚，脸皮薄。以后遇上这种事，多留个心眼儿，别让人拿捏住了。”
他心里清楚，阎埠贵这梁子算是结下了。不过，他不在乎。一个小小的阎老西，斤斤计较，翻不起什么大浪。想算计他杨富贵，下辈子吧。
“走，傻柱哥，回了，天儿热，歇会儿去。”杨富贵招呼一声。
傻柱用力点点头，抹了把汗，跟上杨富贵的脚步。他对这个新来的小兄弟，越发觉得不简单，脑子活，说话办事滴水不漏，跟院里那些半大小子完全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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