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富贵刚收拾妥当,院里便传来了细碎的议论声,夹杂着几声故作神秘的咳嗽。
秦淮茹那通火气,显然没能完全压在肚子里,这会儿功夫,怕是半个院子都知道他杨富贵“抠门”了。
不多时,一阵不紧不慢,却带着独特节奏的脚步声停在了杨富贵家门口,每一步都像是用算盘珠子打出来的。
“富贵在家吗?”
是三大爷阎埠贵的声音,语调拿捏得恰到好处,既显得随和,又不失长辈那点矜持。
杨富贵打开门。
阎埠贵正站在门口,脸上挂着他那标志性的,带着三分算计七分“和蔼”的笑容。他手里依旧端着那个磨得见了底色的空碗,肩上搭着块半旧的毛巾,像是刚吃完饭,特意出来溜达消食,顺便关心一下邻里。
“三大爷,您有事?”杨富贵客气地问,心里却己经明镜似的。
这老家伙,鼻子比狗还灵,院里但凡有点油腥味儿,他总能第一个嗅到。
“也没啥大事。”阎埠贵迈步走进屋,那双不大的眼睛不着痕迹地西下打量,从墙角到桌腿,不放过任何一个可能藏匿“好东西”的角落。
屋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几乎闻不到的清香,那是窗户开着通风的结果。杨富贵特意多吹了一会儿,就是防着这一手。
“这不是刚吃完饭,寻思着找你聊两句。”他自顾自地在桌边坐下,将空碗“当”地一声轻轻放在桌上,仿佛那是什么重要的信物。
“富贵啊,你这一个人过日子,也挺不容易的。”阎埠贵摆出一副关怀备至的模样,眼神却飘向了刚才秦淮茹怒目而视的那个方向。
“听说你今儿个,弄了点好东西?”他话锋一转,终于点到了正题,眼神里闪烁着不易察觉的精明,嘴角那抹笑意也深了几分。
杨富贵心中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这老狐狸,铺垫了半天,狐狸尾巴总算露出来了。
“三大爷您消息真灵通。”杨富贵给他倒了杯凉白开,现在天热,喝这个正好。
“也没什么好东西,就是朋友送了点自家种的青菜,不值什么。”
“哦?自家种的?”阎埠贵端起水杯,呷了一口,眼神在杨富贵脸上一转,仿佛要从他脸上瞧出朵花来。“这年头,能吃上自家种的新鲜青菜,可不容易啊。那滋味,跟外头买的肯定不一样。”
“是啊,所以也金贵。”杨富贵淡淡回应,不接他的话茬,自顾自地收拾着桌上的抹布。
阎埠贵放下水杯,搓了搓手,那动作熟练得很,像是平时算账前习惯性的预热。“富贵啊,你看,三大爷平时也挺照顾你的吧?”
他开始细数自己的“恩情”:“院里开大会,我可没少替你说话,年轻人嘛,有时候考虑不周全,我得帮衬着点。”
“你这刚上班,轧钢厂里头门道多,年轻人,经验少,以后有什么不懂的,尽管来问我,三大爷吃的盐比你吃的米都多。”
杨富贵听着,脸上挂着礼貌的微笑,心里却在琢磨这老家伙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这“照顾”,多半是嘴上的。
“三大爷,您有话就首说吧,院里院外的,不用这么客气。”他不想再绕圈子,也想看看这老狐狸能有多厚的脸皮。
阎埠贵干咳一声,清了清嗓子,脸上笑容更甚,带着点期待:“是这么回事,我这不是听秦淮茹那婆娘嚷嚷,说你那青菜,味儿特别好,香气能飘半个院子。”
他伸出两根干瘦的手指比划了一下,仿佛在说“就一点点,不多”。“你看,我这不是寻思着,能不能……匀我点儿尝尝鲜?也不多要,就一筷子,解解馋。”
“也不白要你的,”他紧接着补充,生怕杨富贵误会他占便宜,“以后厂里有什么好事,比如发个什么内部票券,我肯定第一个想着你。我路子广,消息灵通。”
这空头支票开得真是熟练,画饼的功夫炉火纯青。
杨富贵心底哂笑,这老家伙的好事,怕是算计到自家碗里的。
“三大爷,这可真不凑巧。”杨富贵面露“为难”,眉头微微蹙起。“那青菜,是我一个挺有本事的长辈给的,叮嘱过,金贵得很,轻易不能示人。就那么一点,我自己都舍不得吃,刚才肚子饿,就着饭……”
他指了指自己的肚子,做了个无奈的表情。“……都下肚了。一点没剩。”
阎埠贵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眼角不易察觉地抽搐了一下。他显然不信,杨富贵这小子什么时候这么馋嘴了?
“都……都吃了?”他尾音拖得有点长,带着点怀疑。
“是啊,那东西娇嫩,放不住,得趁新鲜。”杨富贵一脸“诚恳”,眼神里满是“遗憾”。“主要是那位长辈说了,下次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给呢。”
阎埠贵眼珠子转了转,显然在判断杨富贵话里的真假。他觉得自己这长辈的身份,加上刚才那番许诺,怎么也得起点作用。这小子,莫不是故意拿捏?
“富贵,你这就有点不够意思了。”阎埠贵脸色微微一沉,带上了几分不悦,语气也重了些。“都是一个院里住着,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一点青菜,至于这么小气?我还能白吃你的?传出去,人家不说你杨富贵不懂人情世故?”
他开始试图用长辈的身份施压,顺便还想道德绑架一下。
“再说了,我还能白吃你的?以后有的是机会还你人情。我阎埠贵说话,一口唾沫一个钉!”
杨富贵心中暗道,您的人情,怕是最不值钱的东西,尤其是对别人的人情。
“三大爷,您误会了,天大的误会!”杨富贵连忙“解释”,表情夸张了几分。“真不是我小气,实在是那菜金贵,而且那位长辈说了,这菜不能随便给人,给了不懂行的人,糟蹋了东西,他老人家会生气的。”
“哦?还有这讲究?”阎埠贵显然更不信了,觉得杨富贵在拿乔,编排故事。
“那位长辈脾气有点怪,但本事是真的大。”杨富贵顺势往下说,脸上露出一丝“向往”和“敬畏”。“我这不是寻思着,能不能从他那儿学点真本事嘛。要是把他交代的事情办砸了,以后还怎么求人家?”
“学本事?”阎埠贵愣了一下,随即来了兴趣。在他看来,杨富贵一个轧钢厂的学徒,能有什么“本事”可学的,无非是些不着边际的空话。但他素来喜欢以“有学问”、“有见识”自居,尤其喜欢指点江山。
“你想学什么本事啊?说来听听,三大爷我好歹痴长你几岁,也算是个文化人,或许能给你指点指点迷津。”阎埠贵重新端起了长辈的架子,捋了捋自己那并不存在的胡须,仿佛杨富贵真有什么疑难问题需要他这位“智者”来解惑。
杨富贵等的就是他这句话。
“三大爷,您是文化人,见识广,院里谁不知道您算盘打得精,书看得多。”杨富贵先给他戴了顶高帽,语气诚恳。
“我这正愁呢,怎么才能尽快提升我这学徒的技能,早日转正,多拿点工资养活自己。这手艺活,光埋头苦干不成,也得有点窍门不是?”
“还有啊,这厂里的人际关系也复杂,怎么跟领导处好关系,怎么跟同事打交道,这也是门大学问啊。我嘴笨,不会说话,怕得罪人。”杨富贵一脸“虚心求教”的模样,眼神里充满了对“智慧”的渴望。
阎埠贵听着,眉头微微皱起。这问题,听着简单,可真要说出个一二三来,还得费点脑子。而且,这些问题太空泛了,不是一两句话能说清的,要是说得浅了,显不出他三大爷的水平。
“这些问题嘛,确实都挺重要的。”阎埠贵沉吟道,手指在桌上轻轻敲了敲。“不过,这也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明白的,得结合具体情况,具体分析。”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杨富贵连连点头,语气十分“诚恳”。“三大爷您的经验,那都是金玉良言,字字珠玑。”
“只是我这人笨,怕一时半会儿领会不了您的深意。您看,这学问上的事,也不能让您白费口舌。”他顿了顿,话锋一转,脸上露出一丝“不好意思”的笑容,带着点试探。
“三大爷,您也知道,这求人办事,尤其是请教您这样有学问的长辈,空着手总是不太好,显得没诚意。”
阎埠贵心里咯噔一下,眼皮跳了跳。他预感有些不妙。这小子,话里有话,难道想反过来算计他?
“您看,您家里不是收藏了不少好书吗?比如那些讲人情世故的,或者是一些有年份的小物件也行,有文化底蕴。”杨富贵笑眯眯地看着阎埠贵,眼神清澈。
“我拿来学习学习,沾沾您的文气,提升一下自己。也算是……一点束脩?您指点我一二,我好歹也得有点表示不是?”
“这……”阎埠贵张了张嘴,一时竟说不出话来。他那些旧书,还有一些零零碎碎的小玩意儿,平时宝贝得跟眼珠子似的,连他自家孩子阎解成、阎解放都不轻易给碰。这杨富贵小子,张口就要这些?这不是明抢吗?
这哪是请教问题,这分明是趁火打劫,想空手套白狼,不,是想用几句不值钱的空话,换他实实在在的宝贝!
他阎老西什么时候做过这种亏本买卖!想从他兜里掏东西,比登天还难!
“富贵啊,你这……”阎埠贵脸上的肌肉抽动了几下,笑容比哭还难看,嘴角咧了咧,却没能成功地扬起来。“你这要求,三大爷我……我得回去好好琢磨琢磨,这为人处世的道理,可不是小事,得好好想想怎么跟你说才透彻,才能让你真正受益。”
他猛地站起身,端起桌上的空碗,动作略显仓促,像是凳子底下有钉子。“那个,我先回去了,得好好构思构思。”
“行,三大爷您慢走,不送。我可就等您消息了,您可千万别忘了。”杨富贵依旧笑得“人畜无害”,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
“这菜的事,您也别急,”杨富贵在他快到门口时又补了一句,“等我那位长辈下次再送,我要是能多讨要点,肯定给您留一份,让您也尝尝鲜。”
画饼,谁不会啊。阎埠贵脚下一个趔趄,差点没被门槛绊倒,头也不回地加快了脚步,那背影,带着几分狼狈,像是后面有狼在追。
“老头子,怎么了这是?谁惹你了?”
“别提了!”
阎埠贵没好气地摆摆手,一屁股坐在椅子上,越想越觉得杨富贵那小子不对劲。
难道他背后,真有什么“高人”指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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