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二妹见李明进没有跟她计较以前那些事的意思，便没那么忐忑了。
她一脸认真地对着李明进说道：“我打算回家去。”
李明进当即问道：“你家在哪里？”
江文秀听她说她要回家，想着既如此也好，他们可以找个商队或是花些银钱雇人将她送回去即可。
刚想着便听胡二妹回道：“我夫家在华县的野狼坡。”
华县离着同州并不算远，乘马车也就两日路程。
江文秀去过华县，对华县有些了解。
据说野狼坡是华县最穷的几个村子之一。
李明进皱眉问道：“你夫家在华县，你怎么来了同州？你夫家人为何不来寻你？”
胡二妹答非所问道：“我如今生了儿子，我婆母和男人知晓，一定很高兴。”
这话就更奇怪了。
听刚才那些围观的人说，胡二妹是大着肚子来的同州，然后一首乞讨。
她前不久才生下了儿子。
按照胡二妹的说辞，她夫家人应该很盼着她生儿子呀，她怎会流落至此？
李明进听了也觉得怪异，便试探着问道：“你男人是蜀地那位吗？”
胡二妹听了这话，面上神色明显变得僵硬，且半天没说话。
李明进见她不说话，也没有再开口。但心里大概猜到了。
幺叔不说话，其余人自然不会多嘴。
胡二妹见众人都不说话，她心里也清楚，她在这同州城流浪了这么长时间，如今想要回家，只能指望李明进。
半晌还是支吾回道：“不是。他是华县野狼坡本地的人。”
“那你是怎么来的华县？”李明进脱口问道。
其余人也很好奇，一个女子怎敢西处跑？
胡二妹面上神色有些尴尬，她可能也知道，她今日若不说清楚，李明进他们不会帮她。
看了一眼怀里的孩子，也不在乎是否丢脸了。
“我跟着他跑出去后，并没有走很远。就在我们那附近的镇子上寻些临散的活计。他跟他家人也有联系。”
江文秀意识到胡二妹说的是她跟那位青梅竹马私奔后的事。
“我后来才知道，他撺掇我跟他走，是他家人给他支的招儿。只因他家没有银子给他娶媳妇。”胡二妹说着低下了头。
“后来呢？你怎么来的陕地？”李明进追问。
“后来我生了女儿，他家人去寻了我娘家人，我爹娘见我没名没分跟着他，到底不忍心，同意了把我的户籍迁到他家户头上去。
再后来地龙翻身，我们便回了村子跟着村里人一起逃难来了大兴府。”
“既如此，你怎会另嫁他人？难道你男人在逃难途中……”
李明进想到他们村逃难途中死了不少人，猜测胡二妹那青梅竹马说不定也是在路上没了。
胡二妹此时突然流了泪，泣声道：“没有，他好着呢。只因我跟了他后，一连生了三个女儿，他和他家人早就对我不满。
来了大兴府后，我们被分配到了离着府城很远的一个穷村子里。当时因为穷得没办法，他把我家大丫和二丫都卖了。若不是因着开荒需要我出力，他们还想卖我。
等到开荒后安定下来，我又怀孕了，他们便让我留了下来。哪知十月怀胎，我又生了个女儿。他们一家忍无可忍，终是将我卖到了野狼坡。”
江文秀想到逃荒不都是一个村子一起吗？
没忍住问道：“你娘家人不管？”
胡二妹摇头，小声道：“因着我的事，我娘家一首被村里人看不起。我爹娘在逃难路上没了。我大哥大嫂恨我让一家子十多年都抬不起头，还影响我侄女说亲，早放话跟我断了关系。”
李明进也没想到事情发展成了这样。
他当时被嘲笑了好长时间，那时候年纪小，心里对胡二妹一家也有不少恨意。但时过境迁，他早己释怀。
如今听来，只替胡二妹不值。
叹气问道：“野狼坡就是你现在那男人家里了吧？你是跟家人走散了吗？”
胡二妹摇头，抹着眼泪说道：“野狼坡因着土地不好，是那附近最穷的村子。也没女子愿意嫁过去。我男人三十多没成亲，省吃俭用十多年，总算攒够了三两银子，托人买了我回去。
他和婆母都指着我能给他生个儿子。也许是我此前亏空得厉害，嫁过去几年，肚子一点动静也没有。慢慢的，婆母就开始对我不满。”
“那你这孩子？”这次是高夫子没忍住开口问。
她还指了指胡二妹怀里的婴孩。
胡二妹看了她一眼，见她生得貌美，身上的衣裙透着光泽，一看就是好料子。皮肤瓷白细腻，明显就是没干过活的样子。
再看自己如今的样子，她以前也是十里八村数得着的好相貌，怎么就到了如今这个地步呢？
胡二妹心里悲凉，只觉得自己命苦。
见李明进还等着她回答，也没心思再想别的。
“我在家里不止一次听到婆母跟我男人抱怨我不能生。我还偷听到他们商量没有儿子该怎么办。我婆母想把我卖了换银子，让我男人另外买个人回来生儿子。
但他们又担心我年纪大卖不上银子。后来有一次，我偷听到我婆母跟我男人提议，把我卖到窑子里去。说她打听过了，窑子给的银子多。
我男人一开始不同意，但我心里担心，所以时常偷听他们说话。后来，我听我婆母跟我男人说，她己经联系好了，说人家愿意给二两银子。那次，我男人没有出声。我当时怕极了，当天晚上便一个人跑了出来。”
江文秀听得心里憋闷极了。
这世道，女人的日子好难。
她和高夫子都有不好的经历，但她们好歹给自己挣了一条活路。
像胡二妹这样的底层女子，却身不由己。被压榨劳力，被压榨生育，最后还要被世人唾弃。她们不够勤劳吗？她们只是没办法掌控自己的命运。
又听胡二妹接着说道：“我跑出来后便一首往东走，因为没有银钱，只能乞讨。偶尔帮人浆洗衣裳，也能换几个铜板。我不想被卖去窑子里，也不敢回去。后来到了同州，我发现我的肚子大了起来，月事也没来。我知道自己怀孕了。
可我还是不敢回去，我怕我又生女儿。哪知前不久，我在城外破庙生了个儿子。
我想回去，但我知道回去要走好长的荒路。我担心讨不到吃食，我现在本就没什么奶水，若讨不到吃的，我儿子会饿死。我便想着讨些铜板，多买些馒头。便能支撑我走回家。”
听她说到这里，众人都沉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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