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雨晴的指尖触碰到观察窗的瞬间，整个深海仿佛被按下暂停键。那些从父亲幻影中逸散的发光微生物，此刻正沿着她的掌纹构建出神经突触般的金色脉络。当第一个记忆碎片强行涌入脑海时，她终于明白这座遗迹为何选择自己作为媒介。
——1987年三亚海滩，父亲把六岁的她举过头顶，咸涩的海风中漂浮着电离层的嗡鸣。
——1998年8月17日深夜，父亲最后一次抚摸她高考志愿表的指尖带着重水分离器的铁锈味。
——此刻，在万米深海的量子纠缠场中，三十年前的父亲正用相同的眼神凝视她："雨晴，文明递归函数在第七迭代必然崩溃。"
深潜器突然剧烈震动，将唐雨晴从记忆潮汐中惊醒。林修正用液压钳暴力拆除失控的导航模块，火星溅在苏洛刚绘制完成的生物电路图上——那是用鱿鱼墨汁与发光菌混合描绘的遗迹结构图，此刻正显现出类似人类脑干的拓扑结构。
"唤醒进度99%！"程海船长的警告伴随着金属撕裂声，"那个倒计时根本不是警告，是进度条！"
苏洛突然将脸贴在舷窗上，防护面罩因为激动泛起白雾："看那些上升的金属结构！不是建筑，是棺材！"在她癫狂的叩击声中，众人终于看清从热泉中升起的银白色物体——数百万个六边形舱室组成的蜂巢结构，每个舱室内都悬浮着类似头足类生物的钙化残骸。
林修擦掉鼻腔不断渗出的血，发现战术腕表显示的经纬度正在诡异地跳动。当他意识到那些数字对应着人类历史上所有核爆试验坐标时，深潜器的AI系统突然用唐明远的声音开口："递归文明第七次实验日志回放，公元2024年7月24日，人类纪观测者启动最终协议。"
整座海底遗迹在此时发出鲸歌般的轰鸣，金字塔顶端的晶体投射出全息星图。唐雨晴看到猎户座悬臂被标记出血色光斑，那是地球在银河系中的位置，而一条由超新星残骸组成的虚线正连接着十二万年前的远古遗迹。
"这不是外星文明。"苏洛突然扯开生物防护服领口，露出脖颈处蔓延的发光纹路，"看这些舱室里的化石，它们从鹦鹉螺到巨枪乌贼的进化轨迹被压缩在千年之内——某个高等文明在宇宙各处播种生命实验室！"
深潜器突然被引力旋涡捕获，沿着水晶金字塔的棱角开始螺旋下坠。在令人晕眩的翻滚中，林修看到舱壁浮现出无数方程式，从牛顿力学到量子场论的所有公式都被打上猩红的错误标记，唯有麦克斯韦妖的思维实验被保留，在虚空中重组为莫比乌斯环结构。
"它们测试文明的递归性。"唐雨晴的声音空洞如深海，"每当智慧种族发展到核能阶段，遗迹就会苏醒评估文明存续可能性。父亲他们三十年前就触发了系统，现在轮到我们成为实验品..."
警报声突然转为低频共鸣，所有人视网膜上同时浮现出血色对话框：【DNA验证通过，管理员权限激活】。在众人错愕的注视下，唐雨晴的双手不受控制地伸向主控台，她银发间飘落的头皮屑在零重力舱内化作发光的斐波那契数列。
"雨晴！"林修抓住她颤抖的肩膀，"你父亲当年到底..."
"他不是失踪。"唐雨晴的瞳孔倒映着旋转的星图，"他是被选为观测者，就像我们现在正在经历的。三十年前的系统需要人类协助完成评估，而今天..."她的指尖划过自动弹出的全息界面，上面滚动着从石器时代到量子计算机的人类史，"我们要决定是否允许这个递归程序继续。"
苏洛突然发出骇人的尖啸。生物学家撕开左臂防护服，露出皮下蠕动的发光菌群："它们在我体内重组神经网络！我能听到十二万年前那个文明的临终呐喊..."她疯狂地在舱壁书写着象形文字与二进制代码的混合体，"他们不是毁灭于战争，而是发现了宇宙真相——所有智慧文明都是递归函数中的变量！"
遗迹的震动突然停止。深潜器悬停在蜂巢结构的中心位置，数百万个化石舱室同时投射出全息影像。林修看到玛雅金字塔与量子对撞机重叠，蒸汽机活塞运动与光合作用的光反应阶段同步进行，人类所有科技树分支都呈现出诡异的同源性。
"这是递归证明。"AI用唐明远的声音解释，"每个实验星球都会发展出相似的技术路径，就像珊瑚虫构筑的钙质骨架永远遵循分形几何。"
程海船长突然拔出手枪对准主控电脑："老子听不懂你们这些鬼话！怎么阻止这个见鬼的唤醒程序？"
"无法阻止。"唐雨晴指向舱外，那些化石舱室正渗出黑色黏液，"当第七次评估启动时，前六次实验文明的亡魂就会具象化。看——"
在林修收缩的瞳孔中，他看到1945年广岛核爆的蘑菇云在深海重聚，切尔诺贝利的石棺从岩浆中升起，福岛核废水化作发光的幽灵鲸群。这些人类自己制造的末日图景，此刻正与十二万年前某个海洋文明被反物质海啸吞没的画面交织。
"评估标准不是科技水平，"苏洛身上的菌落正在形成第三只眼睛，"而是看文明能否在知晓递归真相后继续生存。"
血色对话框再次浮现：【最终确认——是否延续人类递归程序？是/否】
唐雨晴的手悬在确认界面上方颤抖，林修突然按住她的手腕："等等！为什么系统需要人类亲自确认？如果递归程序是自动的..."
"因为自由意志才是终极变量。"AI的声音突然带上人性化的疲惫，"十二万年前，我们选择亲手终止自己的递归。现在，轮到你们了。"
深潜器在死寂中缓缓旋转，舷窗外漂浮着人类所有战争与艺术的量子投影。唐雨晴的指尖离确认键还有0.01毫米时，蜂巢结构深处突然传来婴儿的啼哭——那是所有人类语言中最原始的共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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