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庙祭祀那日，沈破宇总是拼命忍着咳嗽。
每一声轻咳都会引来两道截然不同的目光——外公徐展眼中盛满愧疚与疼惜，而沈长卿的眼神却阴冷如毒蛇，仿佛他的咳嗽是对祖宗的大不敬。
每到这时，徐令就会紧张地将儿子拉到身后，用单薄的身躯为他筑起一道屏障。
这咳疾是打娘胎里带出来的。重华宫阴冷潮湿，徐令怀孕时连炭火都难得一见。
生产那日，沈长卿故意不派产婆，是徐展在华泰殿外跪了一天一夜，才换来一个宫外产婆。
这些往事，沈破宇都是后来从老嬷嬷那里听说的。
沈长卿对徐令的折磨，从来都是做给徐展看的。
这位新帝要让当年不看好他的文官之首明白：不顺从者，连蝼蚁都不如。
他动不得德高望重的徐展，便拿徐令开刀。
一个贵妃的名分，一个皇室子嗣，就成了拴住徐展的枷锁。
"你若敢死，他们都得陪葬。"沈长卿曾这样警告徐展。
不仅徐令母子要死，连徐展的门生故旧也难逃一劫。
这位靠谋逆上位的帝王，最怕文人手中的笔。
他需要徐展这块招牌，来堵住天下文人的悠悠之口。
一年到头，唯有祭祀这日，祖孙三人能在太庙相见。
仪式结束后，他们会被安排在一间偏殿用膳。
在外人看来这是皇恩浩荡，实则每道菜都味同嚼蜡。
屋里屋外全是耳目，三人连眼神交汇都要小心翼翼。
偶尔西目相对，还未等泪落，就得慌忙别开脸——因为每一滴眼泪，都会化作回宫后的板子。
这顿饭后，徐展的白发总要多上几分。而重华宫的夜里，徐令会搂着儿子无声啜泣。
沈破宇的咳疾像块石头压在老人心上，每年他都会偷偷塞给女儿一包药。
可徐令从不敢告诉父亲，这些药一出太庙就会被收走。
唯有那包枇杷梨膏，因着沈破宇机灵，总能藏在贴身衣物里带回宫。
"重华宫的冬天特别冷。"沈破宇轻声道。
那些寒夜里，外公的枇杷梨膏让他少咳了许多，也让母亲能睡个安稳觉。
"岚玥国的客馆也很冷。"秋月不知他心中所想，顺着话茬接道。
她想起十年前那个雪天，十岁的苍楠独自踏上北蛮之路的背影。
岚玥地处南方，西季不分明，只有冷热两季。最冷时不过北蛮深秋，热季却能持续八九个月。
这里物产丰饶，稻谷可三熟，瓜果西季不断。依山傍海的位置，更让山珍海味取之不尽。
正因如此，岚玥成了周边各国垂涎的肥肉。
但岚玥人深知怀璧其罪的道理，几乎全民皆兵。
虽个子矮小，战斗力却不容小觑。以武定河为界，北岸是北蛮，南岸是岚玥。历史上，岚玥从未主动挑起战事，倒是北蛮屡屡南下劫掠。
沈诚舟在位时，主张以贸易换取岚玥物产。
这种平衡，在沈长卿登基后被打破。他与上将军萧坚合谋，妄图用武力强取。
那场偷袭让岚玥措手不及，但北蛮也只是惨胜——岚玥人宁可毁掉所有物资，也不让敌人带走一粒米。
陷入绝境的萧坚想出毒计：以苍楠为质，换取退兵。
十岁的少女在武定河边拜别父母，踏着冰雪走向敌国。
从那以后，苍楠最恨冬天，也最恨下雪。
"那年冬天的雪特别大。"秋月望着窗外，仿佛又看见那个单薄的身影消失在风雪中。
她不知道，此刻沈破宇也正想着重华宫的冬天。
两个被命运捉弄的少年，隔着时空，在记忆的寒冬里相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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