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濂房间的落地窗外，梧桐叶在秋风中簌簌作响。绿萍坐在轮椅上，目光定定地望着床边的两只义肢——硅胶材质的仿真皮肤下，金属关节泛着冷光。楚濂靠在衣柜旁，领带松松地挂在脖子上，领带夹还是他们结婚时紫菱送的礼物。
“他们说……”楚濂开口时声音有些沙哑，“说你在瑞士学会了用义肢跳舞。”
绿萍的指尖轻轻抚过轮椅扶手，那里还留着她摔碎花瓶时划出的痕迹：“剑波每天陪我练三个小时。”她忽然抬头看他，“你知道吗？义肢踩在地板上的声音，像极了当年穿芭蕾舞鞋的感觉。”
楚濂心里一痛，想起婚礼那天她穿着婚纱说“以后不能跳舞了”的样子。他往前半步，又停住：“绿萍，其实大家都很爱你……”
“爱？”她冷笑一声，“爱是楚沛偷偷改我的抗抑郁药剂量？是爸妈每次看我都像在看易碎品？还是你每天回家时身上带着紫菱的香水味？”
“那是误会！”楚濂下意识反驳，却在看到她眼底的讥讽时泄了气，“对不起，我……”
“别再说对不起。”绿萍打断他，“楚濂，你就当可怜我一次，说实话——你爱过我吗？哪怕一点点？”
他沉默了，目光落在她膝头的婚戒上。那枚戒指她己经戴了三年，戒圈内侧刻着“永结同心”，现在却布满划痕。“绿萍，”他终于开口，声音轻得像叹息，“你是我见过最优秀的女孩，任何人都会为你骄傲……”
“但不是爱。”她替他说完，嘴角泛起苦涩的笑，“我懂了。”她伸手去拿床边的义肢，金属关节碰撞声让楚濂皱起眉头。“需要帮忙吗？”他上前一步，却被她挥手推开。
“不用。”绿萍咬着牙将义肢套上，冷汗从额角滑落。楚濂想伸手扶她，却见她己经用手杖撑起身体，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看，”她的声音带着颤抖，“没有你，我也能站起来。”
楚濂看着她额角的汗，喉咙像塞了团棉花：“绿萍，别这样折磨自己……”
“折磨？”她忽然大笑起来，笑声里带着几分疯癫，“楚濂，我们之间最残忍的事，就是你明明不爱我，却因为愧疚娶了我。现在连这点愧疚都没了，对吗？”
他别过脸去，不敢看她的眼睛。绿萍盯着他的侧脸，突然抓起另一只义肢朝他砸去：“说话啊！”义肢重重砸在他胸口，又掉在地板上，“你以为我真的想离婚？我只是想看看，你听到‘离婚’两个字时，会不会有一点舍不得！”
楚濂看着地上的义肢，突然蹲下身把它捡起来：“绿萍，我们都累了。”他的声音很轻，却像重锤砸在她心上，“也许分开一段时间，对彼此都好。”
绿萍死死攥住轮椅扶手，指节泛白：“好，我成全你。”她咬着牙说，“但楚濂，你记住——是我不要你了，不是你不要我。”
汪家客厅里，紫菱盯着报纸上“绿萍楚濂婚姻亮红灯”的标题，手指把报纸边缘捏出褶皱。费云帆从身后环住她的腰，下巴抵着她的发顶：“别担心，楚濂说他们正在办离婚手续。”
“可是姐姐那么骄傲……”紫菱转身抱住他，“如果不是被逼到绝路，她不会同意离婚的。”
“有时候，放手也是一种自救。”费云帆轻轻抚摸她的头发，“瑞士的医生说，绿萍的创伤后应激障碍需要彻底的环境改变。”他顿了顿，“其实楚濂也早就撑不住了，你没看见他眼底的血丝，比我连续加班三天还严重。”
紫菱抬头看他，忽然想起昨夜在楚家窗外，她看见绿萍独自坐在轮椅上的背影。月光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像株被风雨折断的玫瑰。“我想去看看她。”她说，“就我们两个人，好好聊聊。”
费云帆凝视她的眼睛，终于点头：“我陪你去，但别逼她说话。现在她需要的不是安慰，是安静。”
与此同时，舞蹈室里，剑波把摔碎的相框捡起来，玻璃碎片划伤了手指，鲜血滴在地板上。绿萍刚才砸过来的相框里，是他们去年在瑞士拍的合照，那时她刚装上义肢，笑容里还带着怯生生的期待。
“绿萍，你听我说！”他追出门去，轮椅己经拐过走廊转角，“我之所以帮楚濂办离婚手续，是因为医生说这是你康复的第一步！”
绿萍的轮椅在电梯口停下，她没有回头：“剑波，你知道我最讨厌什么吗？”她的声音很平静，却比怒吼更让人心惊，“是所有人都觉得我是疯子，需要被‘安排’人生。”
“不是这样的！”剑波冲上前，挡在电梯门前，“医生说你对婚姻的执念己经影响到肢体康复，只有切断这种病态依赖——”
“住口！”绿萍猛地抬头，眼里有怒火也有痛楚，“你凭什么定义我的‘病态’？就因为我想留住自己的丈夫？”她冷笑一声，“剑波，你和他们一样，都觉得我配不上楚濂，对吗？”
“我从来没有这么想过！”剑波单膝跪地，与她平视，“在我眼里，你比任何人都坚强、都优秀。只是……”他顿了顿，“强扭的瓜不甜，你值得真正爱你的人，而不是靠愧疚维持的婚姻。”
绿萍盯着他受伤的手指，忽然伸手替他擦掉血迹：“疼吗？”
剑波一愣，摇摇头：“不疼。”
“可我这里疼。”她按住心口，“剑波，你说为什么爱一个人会这么疼？像是有人把我的心放在碎玻璃上碾，明明知道该放手，却还是舍不得松手。”
他伸手握住她的手，放在自己心口：“因为你把全部的自己都放进了这段感情里。但绿萍，你还有我，还有舞蹈，还有那么多爱你的人……”
“别说了。”她轻轻抽回手，电梯门恰好打开，“让我一个人静静。”
紫菱站在楚家门前，手悬在门铃上迟迟没按下去。费云帆轻轻握住她的手，替她按了门铃。开门的是楚濂，他眼下乌青，衬衫纽扣错扣了两颗：“你们怎么来了？”
“我想和姐姐聊聊。”紫菱轻声说，“就我们两个。”
楚濂看向费云帆，后者微微点头。他犹豫片刻，侧身让开：“她在阳台，别待太久，医生说她不能太累。”
绿萍坐在阳台的藤椅上，面前放着一杯冷掉的咖啡。她穿着紫菱送的羊绒披肩，却把领口竖起，遮住半张脸。“姐姐。”紫菱轻声唤她，在对面的藤椅坐下。
绿萍盯着远处的梧桐树，忽然开口：“小时候你总偷穿我的舞鞋，还记得吗？”
紫菱一愣，想起那年她偷偷把绿萍的足尖鞋套在脚上，摔在练功房地板上的情景：“记得，你发现后没骂我，反而教我怎么用脚尖走路。”
“因为你眼里有光。”绿萍转头看她，“那时我就想，我的妹妹一定要成为最自由的人，不用像我一样，被舞台绑住一辈子。”
“姐姐……”紫菱的声音哽咽了。
“别这样。”绿萍伸手替她擦掉眼泪，“我不怪你，真的。感情这种事，从来不是对错能说清的。”她顿了顿，目光落在自己的义肢上，“只是有时候会想，如果当年我没去参加那场演出，现在会不会不一样？”
“没有如果。”紫菱握住她的手，“但现在还来得及。姐姐，你看——”她指着阳台外的花园，楚沛正在给新种的玫瑰浇水，剑波推着轮椅从小径经过，“大家都在等你重新跳舞，等你像以前一样笑。”
绿萍顺着她的目光望去，阳光洒在楚沛的白大褂上，剑波的衬衫袖口还沾着油画颜料——那是他们昨天一起画的轮椅芭蕾海报。她忽然想起瑞士诊所的医生说过：“你之所以觉得孤独，是因为把自己困在了过去的舞台上。”
“紫菱，”她轻声说，“帮我个忙好吗？”
“什么都行。”
“推我去舞蹈室吧。”绿萍的声音里有颤抖，却也有久违的坚定，“我想试试，用义肢跳《天鹅之死》。”
费云帆站在客厅窗边，看着紫菱推着绿萍的轮椅出门。楚濂走到他身边，递来一杯威士忌：“谢谢。”
“谢什么？”
“谢谢你让紫菱来。”楚濂望着窗外的阳光，“其实绿萍早就知道我们回不去了，她只是需要一个理由，和过去的自己和解。”
费云帆举起酒杯，与他轻轻一碰：“有时候，结束一段错误的关系，比开始一段正确的更需要勇气。”
舞蹈室的落地窗前，绿萍扶着把杆慢慢站起来，义肢与地板碰撞出清脆的声响。紫菱站在镜子前，替她调整裙摆。剑波悄悄把音响调到最低，生怕惊吓到她。
“准备好了吗？”紫菱轻声问。
绿萍深吸一口气，点点头。《天鹅之死》的旋律响起时，她的义肢己经踮起，像只受伤却依然优雅的天鹅，在阳光下展开翅膀。紫菱退到角落，看见剑波眼里的泪光，看见楚沛举着手机偷偷录像，看见费云帆靠在门框上，嘴角扬起欣慰的笑。
这支舞比记忆中慢了许多，却比任何时候都更有力量。当最后一个音符落下，绿萍扶着把杆喘息，脸上挂着汗水，却也有了许久未见的光彩。剑波递来毛巾，手却在发抖：“绿萍，你刚才的旋转……”
“还不够稳。”她打断他，眼里却有了笑意，“但至少，我敢重新站上舞台了。”
紫菱走上前，轻轻抱住她：“姐姐，你知道吗？你跳舞的样子，比以前更耀眼。”
绿萍回抱住她，听见费云帆在身后说：“我己经联系了巴黎的轮椅舞蹈大赛，下个月开幕。”她抬头看他，发现他眼里没有怜悯，只有尊重与期待。
“好。”绿萍轻声说，“这次，我要为自己而跳。”
楚濂站在舞蹈室门口，看着阳光下的绿萍，忽然想起他们第一次约会时，她在公园长椅上说：“其实我很羡慕你，想做什么就去做，从不害怕摔倒。”现在的她，终于学会了在摔倒后自己站起来，而他也终于明白，真正的爱是放手，让彼此成为更好的人。
夕阳的余晖洒在舞蹈室的地板上，绿萍的义肢在光里投下长长的影子。她伸手摘下婚戒，放在把杆上，像放下一段沉重的过往。剑波想说话，却被她摇头制止：“别说对不起，也别安慰我。”她看着镜中的自己，嘴角扬起一抹笑，“从今天起，我要重新开始了。”
费云帆掏出手机，给瑞士的医生发了条消息：“她开始跳舞了，比想象中更坚强。”很快，他收到回复：“这才是真正的治疗——不是修复破碎，而是让破碎开出花来。”
紫菱走到他身边，握住他的手。远处，绿萍己经跟着音乐开始练习下一段舞步，义肢与地板的碰撞声，像极了生命的鼓点。费云帆低头看她，发现她眼里有光，就像当年他在普罗旺斯初见时那样。
“后悔让我当代言人吗？”紫菱轻声问。
他笑了，把她的手放在自己心口：“从来没有。你知道吗？Dreams Link的英文名原意是‘梦想联结’，而你让我明白，真正的联结不是捆绑，是让彼此成为更好的人。”
舞蹈室里，绿萍的旋转越来越稳，剑波在一旁大声数着节拍，楚沛举着手机跑前跑后录像。紫菱靠在费云帆肩头，忽然明白，有些伤痛永远不会消失，但爱能让它们变成翅膀，带你飞向更辽阔的天空。
这一晚，楚家的阳台上，绿萍望着满天星斗，手里攥着从把杆上取下的婚戒。远处，费云帆的车大灯亮起，紫菱的笑声飘进耳朵。她轻轻张开手，戒指像颗流星划过夜空，消失在夜色中。
“再见了，过去的我。”她轻声说，“你好，新的人生。”
秋风拂过阳台，带来远处的琴音。绿萍摸了摸义肢上的玫瑰贴纸，那是紫菱刚才贴上去的。她忽然想起瑞士诊所墙上的一句话：“当你不再害怕摔倒时，你就己经学会了飞翔。”
是的，她想，我己经准备好飞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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