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话呀——,你看他,三个多月了,枪伤也养好了,是不是该上班了?警署方面,知道不知道他回来了?” 老太太急着开口问了。
“大概——,大概,还不知道他回来了吧?也许知道了,我不敢肯定——”
“你怎么知道我回来了?” 孫大发问 道。
“我是听冒泡说的呀。”
“他是什么时候说的?”
“就昨天哪,所以今个我就来了,够哥们意思吧——”
“啊——”
孙大发听了这话,心里感到很高兴。冒泡是冯秋雨警士的外号,他可是孫大发的最最知心的密友了。
“来,干了!我得先敬大娘一盅呀,人回来了,大娘有福啊!”
“大话呀,你来了,大娘特别高兴呦——,嗯——,这酒真好喝啊,甜滋滋的———”
“高粱大麯,東北特产。啊,不不,是满州特产啊——。大娘好酒量呀一——”
“大话呀,你来了正好,大娘有个事儿,求你帮个忙,这事儿就只能求你了。”
“啊,大娘啊,妳有什么事儿,尽管说吧,——我老胡能办到的,一定——尽全力去办哪——” 胡庆祥一边喝,一边呜噜呜噜地回答说。
“大话呀,你慢点喝,别,别呛着了。我呀,——想求大兄弟向警署方面打听打听,他不能老在家里呆着呀,——让他什么时候上班哪?”
“哦——,这个没问题,两天,三天之后听我的信吧。” 胡庆祥爽快地答应了。
“大话呀,这事儿就托你办了,快点问问,啊,——”
“嗨——,大娘呀,这也算不上什么难事,就听我的信吧!”
“你们哥俩个喝的也差不多了,就吃点飯吧——” 随后,老太太端来了白花花的三碗大米干饭。胡庆祥一见眨巴眨巴眼睛,笑着说道:
“嘿呀——,还有这份特别待遇哪——,是从那家那户里搜查出来的呀?”
孙大发咧嘴笑着说:
“嘿嘿——,告诉你吧,——听我的话,跟着我干,你想要什么东西都能弄到手呀!——只有一件物我是毫无办法哟———”
“你想找死呀——,千万别胡闹,虽然你是红得发紫的堀井指导官的身边人,却也应该有点忌讳吧——”
“你就跟着我老孫干吧——,我不是说大话,也不是吹牛屁,谁也不能把咱们哥们怎么样哟———”
“那是,那是,那当然了———”
老太太随后接话说:
“啊——,我也累了,也喝多了一点,我要去那屋躺一会儿。你们——哥俩呀,好好地唠唠吧,他呀,险哪,是捡回来的一条小命啊——”
“噢,——人是瘦了不少,——但,但是,这一趟东边外,虽说千辛万苦,也是值得的呀——,你呀,孫老弟,吹——吹牛屁可有资本喽——”
“得了吧,——说什么风凉话呀,我差一点就死在了东边外,见闫王爷去了——”
“你不是差一点就没见闫王爷吗——,来,干了,祝你平安归来,步步高升———”
“哎呀——”
“还哎呀什么?”
“咳——,一言难尽哪——”
“又是什么事儿,一言难尽?”
“咳——,怎么说呢,——说句心里话吧,我孫大发是绝对的,无条件的,听从大日本帝国关东軍的指挥呀——,可——,可是,我有口难辩哪——”“怎么,出什么大事儿了吗?”
“你小点声说话。”
“到底怎么了?你又怕什么哪?”
“哎呀——,当那‘满匪’的骑兵,冲锋上来的時候,我双手握着那把匣子枪,闭着一只眼睛,几梭子子弹全打出去了,打死了不知多少个‘满州匪徒’呀!——可是,可是——,我也受伤了。我——勇敢吧,是不是?”
“啊——,还有这么一回事儿呀———”
“还有,——当我发现那几个車伙子要跑的时候,我又顶上了子弹,照他们的影子把子弹全打出去了——。现在我一个人回来了,都认为我是逃跑回来的吧,是不是?你说吧,那些日本兵全死光了,車伙子大概也死了,就剩我这么一个人了,我往那儿去呀?就得回家了吧,是不是?”
“啊——,你打死了那么多‘满匪’,又把村里派出去的車夫也打死了,是不是?啊——,凭你的忠诚与表现,这回怎么也能弄个大日本帝国天皇陛下的三级勋章吧?我的孫老弟——,你前途无量呀——,了,了不得呀——”
“我,不敢想啊——。我咦他个娘的,——天地良心,我仅仅是尽到了一个警察应尽的一份责任罢了,可是——”
“啊——”胡庆祥明白了。
“唉,我问你,我出去这半年多的工夫,有没有什么人来找过我呀?还有,——警署里有没有什么新情况呀?”
“啊——,你的同乡好友,日本守备隊的大翻译官可来过一次,那天,他领来了一帮治安隊的人,到村里的油坊来搜枪,也没搜着什么,中午的时候就回去了。”
“哦,他带人来搜枪?”
“是的,就是他带人来搜枪的——”
孫大发眨巴眨巴眼睛,似乎觉得有些意外。
“怎么了?你——”
“没什么,没什么,——哎呀——”
“哎呀什么,意外吗?”
“唉——,——我听人说,警署里也有新变化吧?”
“没什么新变化——,你是听谁说的?”
“哦,没来了俩个新人吗?”
“啊——,是来了两个新人,是见习警官,怎么?”
“哎呀呀——,你呀,你呀——,可别小瞧他们哪,那是新京高等警官学校出来的人哪,是大满州帝国的新生代呀——,将来呀——”
“这些消息——都是听谁说的呀?”
“你不信――” 孫大发又立愣起了眼睛。
“你想的也太多了吧。他们不过是个见习生,嘴巴上还没長毛呢,又能怎么样。你是堀井指导官身边的大红人,谁都得惧你三分呀――—”
“是吗?”孙大发心里没底,不敢相信。
“不是馬,是驴呀,咱们不谈警署里的事儿吧,” 胡庆祥说,“说说你在东边外所见所闻吧,东边外那边到底怎么样了?‘满州匪徒’就那么厉害吗?”
提起东边外,孫大发又立愣起了滿是血絲的眼睛,他伏身向前移动了一下,似笑非笑,一边摇晃着脑袋,一边神秘兮兮地小声说道 :
“哎呀——,告诉你实际情况吧,——这回老鞑子们可要‘空前绝后’了呀———”
“什么?你能不能明白点说说呀——”
“还让我怎么说明白呀——,我说的是‘空前绝后’,什么叫‘空前绝后’你怎么就不明白呢——,日本人在东边外施行‘清乡并屯’,什么叫‘清乡并屯’,嘿嘿——,就是通通的,通通的,死了死了的有——,又放一把火,将正个村子全部烧了,变成了一堆堆黑灰和土垃块了——,嘿嘿——”
孫大发说着,又首首腰,揮舞着拳头砸了一下桌子,菜碟、饭碗、酒壶,全跳了起来。他又说:
“嘿嘿——,说实话,我咦他个奶奶的,说起来,那‘满匪’也够厉害的呀——,把我们輜重队盯上了。有一次,我们就要到达目的地了,隔着一条大河,前面不远处的山头上日本兵开炮、机关枪扫射,一个劲的嘭,嘭,嘭!嗄,嗄,嗄!我们都看得清清楚楚的呀。我们正在过河,是一条河面宽阔水深没腰的大河,还有陷沙,馬不往前走了,怎么打也不走了,車轮子越陷越深,河水上了車厢板,十几辆大車全陷在那儿了。都急了,押車的日本兵下了車,牵馬旳牵馬,推車的推車。我在河里,感觉到脚下的砂子被淘走了,人也渐渐下沉。就在这个时候,我们听到‘吱儿——轰’一声爆炸,最前面的两辆車的馬儿惊了,一辆車歪了斜了,一辆翻了,沿马把夾板和肚带都挣开了,跑了。哎呀——,押車的日本兵也慌了神,嗷嗷地乱叫,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后来怎么了?”
“听我说呀,唉,我说的这些情况,你可不能往外扬扬呀,后来——,后来,从山头上跑下来一伙日本兵,命令快快卸车,把炮弹扛过去。于是他们慌里慌张,一个人拿一箱,急忙扛起来猫腰就跑。哎呀——,倒底人家是日本兵嘛,有训练哪,他们散开一个一个跑,眼看着被撂倒了三西个,还续继顶着枪子跑。随后,那‘满匪’的骑兵就冲上来了,一窝蜂似的冲上来了,一边怪叫一边揮舞着马刀左右开弓杀了过来。那叫声一听就让你害怕,你就渾身抖索呀——。不过,也就像一陣狂风似的过去了。哎呀——,都以为没事了,谁知道,过了不一会儿,他们又回来了,又挥舞着馬刀,又是一阵冲杀,前前后后,也就一个小时多点吧,嘿嘿——,那‘滿匪’一溜烟儿跑了,战斗结束啦——”
“你乐什么呀?死了多少日本兵?”
“嘿嘿——,我那知道哇,哎呀——,反正受伤的——老鼻子了。你想想吧,一个人还扛着东西,能有馬跑的快吗?追上去就是一刀,可能,那脑袋瓜子被削掉了半拉,也许,那肩巴头或者是胳膊被砍掉了——”
“啊,我当过兵,也打过仗,我知道,步兵一见骑兵就麻爪了,你只能放一枪,苐二棵子弹还没上膛,你的脑袋可能就被削掉了,或者胳膊或者手被砍掉了——”
“哎,呀——,你说的太对啦——,那日本兵见到‘满匪’骑兵撒腿就跑啊——,往树林子里跑啊,跑啊,没命的跑啊——。我咦他娘的,我也有点经验了——,如果遇到‘满匪’骑兵你赶快就地卧倒,趴下装死,——当然了,要是遇上带手枪的家伙,就算你倒霉喽——”
“啊——,你是怎么跑回来的?冰天雪地,怎么没把你冻死呢?”
“哎呀——,一言难尽,一言难尽——” 孫大发长叹了一声。
孙大发真也说不清楚了,他只想逃命,别的什么都没想,这一路上会遇到什么情况怎么处理都没想,就是逃命,也许半路上就死了,死了就死了吧。——东边外令他心惊胆颤,北风啸啸,雪花飘飘,天地一片苍茫。寒冷和饥饿一起向他扑来,他几次晕倒,又几次爬了起来。他在绝望中拼死挣扎着。又几次遇险,只记得有一次,偶然看到一个山谷中冐出一缕淡淡的青烟,于是跌跌撞撞走了过去,发现山崖下有个小木屋。他绕道小屋的后面,侧耳细听,也许屋里的那个人听到了什么,他提着一支步枪推门走了出来,站在门口东张西望,这时,孫大发連开三枪把他打倒了。孫大发摇摇晃晃,刚跨进门坎便一头栽倒了,不知道在地上躺了多久才苏醒过来,他爬着进了屋,躺在了炕上。他就在那个小木屋里吃喝睡了三天,这算又一次救了他的性命。
“唉,——孫老弟,当你离开战场的时候,就没从那些死了的日本兵身上捡点什么吗?手表呀、照相机啦、望远镜啦、指北针啦,等等,——”
“哎呦——,魂儿都吓飞了,我能活着回来就算三生有幸喽——,今个坐在炕头上,嬉嬉哈哈,说大话,怎么说都容易,怎么没捡点洋捞啊——,你呀——,就等着吧,下次任务叫你去。你有种,去狠狠捞一把,机会难得呀——。哎呀——,我这回算明白了,到了战场,人就不是人了,全都变成鬼了,——是鬼和鬼打架呀———”
“你不捞点什么,那不赔了吗?”
“哎呀——”
“你,哎呀怎么?”
“哎呀——,我,还不知道,明天是死是活呢——”
“啊,你担心这个呀——,依我看,你用不着担心什么,要是有亊儿,早就该把你抓起来了——。还是说说,你在东边外的所見所闻吧——”
“我方才不是己经说过了吗——,——老鞑子这回,可是‘空前绝后’了——东边外什么都没有了,凡是我们经过的村子全部被清理干净了,——房屋、粮仓、还有马棚和牛圈,柴火垛,一把火全焼光了。——反正老鞑子他们也没什么像样的好房子,都是土坯草房和木壳楞。有一个村子,是个比较大的村子,大概刚刚‘清乡’完毕吧,房子还冒烟呢,有的还在燃烧火苗老高老高呢。哎呀——,房前屋后,街上,地里,处处都是死人,男的、女的、老的和小的,还有吃奶的小崽子。在村头,有个女人躺在雪地里,身边一滩血,大概己经死了,怀里还紧紧搂着一个裹着小花被的小丫头。那个不大点的小丫头的脑袋挨了一枪。——‘清乡’嘛,一切活物都被打死了。——嘿嘿——,我咦他娘的,——东边外是被彻底地‘淸理’了———”
“啊——”
“你啊什么呀——,活该——” 孙大发立愣起眼睛狠狠地说, “来来,来!咱哥们干了这一盅,——大日本帝国天皇陛下,万岁!——大日本帝国关东軍,武运长久,万岁!”
一周后,孙大发穿上了一套崭新的警服和挣亮的黑色马靴上班了。他显得特别,和以往不一样,另有一种精神气,好像他就是什么大官了。因此也比以往有了点礼貌似的,从家门出来跨过一条小河到警署,逢人就点头。到了警署的大门口,也不看门卫一眼,眯缝着小眼睛,揮揮手,也算是那个意思吧。
这些天,胡庆祥警士为他的事情,三次见了老庭琛署长。首白了当地向老署长说,孙大发警士己经从東边外回来了,是不是可以让他来上班呢?老署长回答说,警察署也没有将他除名呀,他什么时候愿意上班就可以来嘛!我们早就知道他回来了,并且为他请来了一名医生治好了他的枪伤呀——。啊——,你去替他领一套新制服吧,并且请他在三日或西日之后来上班吧!
那一天,孙大发带着忐忑不安的心情,首先来到了日本指导官堀井有辛的办公室。进屋前,他正理了一下大蓋帽子和制服,重新扣了一下领勾,又拽了拽衣襟,这才轻轻地敲了三下门。听到有人敲门,堀井有辛抬起头从门上掛着萡纱帘的玻璃中看见了孫大发。
“噢——,孙的,进来吧!”
堀井有辛正低着头背着手,绕着他的办公桌,一圈又一圈慢悠悠地走着,他正在考虑《滿州民族历史与民俗》最后一章的内容。孙大发进了屋,立正举手敬礼,又用日语说了声“候扣哭!”
堀井指导官首首腰,仍然低着头背着手,按照顺时针方向转了一圈又一圈之后,这才抬起头来回身看看孫大发,咧咧嘴淡淡地笑着说道:
“噢,孙的,你的——,为什么不早点来上班呀——,啊,关东軍作战部大大表彰你了,你是我们警察署的——模范人物了,了不起的呀——很了不起的呀——”
孙大发愣愣地眨巴着眼睛,他有些疑惑,不知道这话究竟是夸奖他呢?还是要惩罚他呢?他首挺挺地站着,以标准的立正姿势站着,连连说:
“哈意!哈意!” ——他知道 ,日本人有个規矩,就是他要惩罚你或者要杀你的时候,先说几句好听的话,这个時候,你必须拿出一种精神来,勇敢的面对惩罚或死亡,这才是一条日本好汉呢。 堀井歪着脑袋看着他,看了好一会儿,咧嘴淡淡地笑了:
“噢,孫的,关東軍作战部表彰你的了,你是一个合格的,大滿州帝国的警察,並且,要求我代表他们给予奖赏啊——” 孫大发仍然疑惑地眨巴着眼睛。
堀井眯缝着眼睛淡淡地又笑了:
“噢,孫的,你的——,我的工作很忙啊——,你可以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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