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公所的小屋里,坐满了人。这些天来,林默天村长犯了大难,一筹莫展。村民们也都慌了神,盼望着他拿出个主意来。尤其是女人们,她们更是紧张的不得了。前一段时间,警察,也许其中还有冒牌的警察在交通要道在集市里盘查行人,看你不像个好人的样子或者认定你是个无业游民,便把你绑起来送走,没人知道被送到了什么地方。事情很严重,警察设卡随意捕人,引起了农民和城里人对政府的强烈不滿。近日,政府发佈命令,向各村屯征用劳工,按人口比例要人,谁也别想逃避,你也无法逃避。因为有户籍在,可以追查,追查到你的家里。
怎么办?让谁去出劳工?有村子按年龄划个圈,凡年龄在十八至西十五岁的男人都在圈内,参加抽签,抽到者自认倒霉就去出劳工。可是问题来了,有的人家就那么一个劳力,还上有老下有小,他去了行吗? 老村长,几次和村民,和油坊、烧锅的原财東们商议办法。
老默天村长特别介绍说,征用劳工的单位是日本关東軍,是去乌苏里边境地区修筑防御工事,这是老署长告诉他的。一提起为日本人修筑防御工事,就更害怕了,一时全愣住了,都瞪起了大眼睛,他看看他,他又看着他,好像都在讯问对方——你说怎么办吧? 也都在讯问出去的人能够回来吗?
警察们早就知道了,日本人在诺蒙罕吃了败仗,损失极为惨重。从日本国调来的精锐部队,坦克师团和空軍全軍覆殁,三个前线指挥官一个被降职,两个自杀。满州北部与苏维埃接壤的边境形势骤然紧张起来。日本人也是没想到,开战初期苏维埃軍队被他们打得稀里花拉溃不成軍,损失严重。日本人也是误判了形势,认为苏维埃清党之后,他们的軍队不堪一击。可是后来,苏维埃又调集了坦克部队和空軍进入作战,不仅扭转了战局,而且转入猛烈地进攻,结果日本軍队大败。这场战争的规模和双方投入的兵力前所未有,是亚洲有史以来最大的机械化战争。于是日本政府迅速作出决定,从珲春开始,沿着乌苏里江,沿着黑龙江的霍尔莫金,黑河,法别拉,首到它的上游乌尔诺,阿尔山,筑起一道坚固的防御工事。
“大家都发表意见吧——” 老默天村长催促着。
屋里一片寂静,都低下了头,没一个人说话,就像小学生们在早操的时候面朝東方向东京遥拜并默哀一样,也像犯了什么大错被集体惩罚一样,不敢抬头,撅着嘴巴一副哭丧脸。也有那么两三个人低着头,还巴哒巴哒地抽烟呢,呛得老村长首咳嗽。就这么闷了许久许久没人说话,老默天也急了,于是又说:
“诸位,把脑袋抬起来吧,冐烟的也别冒烟了,呛人哪!都好好想想吧,表示个态度,想个切实可行的办法吧!——不然咱们就抽签,我抽到了我去,你抽到了你去,自认倒霉吧。我问你们,是愿意还是不愿意,是赞成还是反对抽签这个办法?”
人人都知道亊情严重,可是怎么办?能在今晚的半夜里就人走家搬,逃之夭夭吗? 就这么坐着不说话怕也躲不过去吧,那就说几句表示一下态度吧!老村长没作记录,大约是都说了几句,归纳起来,无非就是这么两句半:
“哎呀——,怎么办呢?不出劳工也不行呀——” 或者,“事情严重——,非常严重,我们是得好好商量商量呀——”
说来说去, 等于没说一样。老村长自然也明白,这么重大的事情,那能一两次就作出个决定呢。当他拿到警署转发的公函时,就己经和老秀才爷交换了意见。两人一致认为,人出去了,回来的希望非常渺茫,或者就是死在那儿了——。抽签抓倒霉的办法万万不可行,两人一致同意,由村里出钱招募自愿者。这办法虽然花费巨大,也要舍得,但应该让村民们提出来,并得到多数人的赞同才可以实行。因为这要动用村里的公积粮,要过苦日子了。还有,虽然是自愿,也给了他们钱,但村里对其家属的生计以及其他许多事情都要给予帮助,仍然要承担责任哟!
村民们又开了几次会,终于决定下来招募自愿者出劳工。告示一出,确有胆大不惧生死的几个人前来报名。但也难坏了老村长等人,因为无法选择,需要五名就来了五名,有本村的也有外村的,而且要价很高,村里难以接受。显然, 应募者也是经过集体研究,有备而来的,其中就有本村的名叫大石头的一个,这让老默天等人更是头痛不己。大石头,二十一岁,体格健壮。他的父亲早己离开了人世,有个弟弟呌小石头,母子三人相依为命。他是这个家庭的支柱,因此老村长等人一口拒绝了。
“哎呀——,你说什么也不行,没商量!不行,不行,就是不行!” 老村长摇头晃脑态度坚决。
老默天也好,老秀才也好,都不同意他出劳工。可是几经说服都没有效果,他仍然坚持一定要出去干这份活计,态度坚决。老村长又解释,“你要知道,这是去乌苏里边境地区,说明白了,你们是为日本关東軍修筑防御工事,任务紧急,不仅又苦又累,什么情况都有可能发生呀。——你大石头如果出了意外,我们谁也承担不起这个责任呀!这不是吓唬谁,而是完全可能。你想逼疯你的老母亲吗?也逼我们这几个老头子自杀吗?回去吧,回去吧———” 老默天村长摆摆手让他回去。
可是,大石头又拿出一个理由,如果不让他去,那么他们几个人也就都不去了。原来他们商量好了,推举大石头为领头人。老默天还是连连摇头,可是又怎么办呢?
大石头看着老默天村长又说:“好吧,今个就说到这儿,我们回去了!”他手一比划,那几个人便跟着他走了。
事情紧急,也是为了防备发生变故,警署要求必须在三天之内将劳工名单报给他们,老默天也急了:“哎呀——,我的石头啊——,这么大的事情,你可要想清楚了,你必须老老实実地把事情告诉你的老母亲。说清楚了,没她的同意,村里是绝对不可能放你出去的。回去再好好想想吧,在得到你老母亲的同意后,明天一早再来,咱们爷们再商量——”
大石头也在想,老村长说的也是理,这么大的事儿,那能自作主张,把实情告诉老妈妈吧。吃午饭的时候,大石头提起了村里招募劳工的事情,和妈妈说他也想出去干这份活计,己经和老默天村长打招呼了。老太太问,是去那儿呀?干什么活呀?大石头还是撒个谎说,就是去二舅爷工作的吉林蛟河炭矿那个地方呀。老太太一听就高兴了,因为是去二舅爷家的那个地方,于是说,有时间就去看看你二舅爷他们吧。老太太也是离不开这个家,己有一年多的光景没回老家看看他们了。她也是想,既然是村里雇的劳工,那村里一定是负责任的,一年后也就回来了,不必多虑。随口又说,“如果老默天他们同意你去,那你就去吧!”
大石头所以胆大,也是因为他经常在外地打工,有时候还把小石头也带上,会几个同伴带上行李就出发。奉天、新京、哈尔滨是他老熟的地方了,都是当建筑工人。他也曾经当过矿工,在井下挖煤,只干了两个多月便坚决不干了。在村里,他是个修建房屋的老手,还是远近闻名的行家呢。从看风水选房场,到建筑施工都懂得一些,也当过领班,领班就是工头。他干活认真细致,干净利落,决不耍滑偷懒。农村草房多,他领班做的草房屋顶质量最好,因此谁家苫房非他不请,可以说他是个能人。
他也是个机灵鬼,因为经常在外打工,见多识广,知道人间的许多诡秘事情。初见面,给人的印象是个不那么认真的,或者不够诚实,嘻嘻哈哈,鬼儿啦光几的样子。其实他的为人与品德绝对没有问题。
他执意要去出劳工,当然是因为这筆工钱绝对少不了,不能不要。第二天一早,他们一伙又来到了村公所。大石头告诉老村长默天说,他的老母亲同意了。老村长用怀疑的眼神看了看他,看了好一会儿才说害
“是吗?——你可不能撒谎啊,欺骗我这个老头子呀!”
“这么大的事儿,我怎么会撒谎欺骗您呀呀——,那我就不是大石头了。不信的话可以去问问嘛!”
“你是不是没向老太太说实话吧?或者没向老太太说清楚吧?这是去北滿州乌苏里边境呀,是替日本关東軍修建炮垒呀——”
“哎呀——,我怎么能唬我的老妈呢——,如果我出了事儿让她怎么活呀———”
老默天心想这话也是真实,可是还得要个证据。
“好吧,我写个便笺,拿回去请她老人家按个手印,回来交给我,我们再考虑——”
“哎呀——,这不是多余吗!”
老默天村长不敢马马虎虎轻信他的话。于是写好了便笺递给了大石头,又说快去快回来,我等着你。大石头接过便笺转身就出了屋,他的一个同伴说,给我,我去办吧——,你不是还有事儿要和老村长商量吗。他的同伴接过便笺回身出去了。
大石头又回身坐下来和老村长继续谈判,谈到了报酬,他强调说:
“这是去北满州乌苏里边境地区,是替日本关東軍修筑炮垒,苦和累就不用多说了,还要求我们生死自负,出工期间发生任何事故,受伤了,死亡了或者失踪了村里概不承担任何赔偿责任,这几项条款不合理,报酬也太少了点吧——。我认为按全村劳力年平均收入三倍给少了点,按西倍计算才为合理吧,我说的对不对?”
老村长愁眉苦脸,解释说:“唉——,石头啊,年平均收入的三倍己经是很高了。你也不是不知道,去年因为干旱粮食减产,看冬季的降雪量,今年的收成如何也难预料呀——,油坊和烧鍋又倒闭了,不是富裕不富裕,而是接近崩溃了。全村男女老少吃饭的事情就要成为问题了,你说,怎么办吧?”
老村长看着大石头,大石头也眨巴眨巴眼睛看着老村长,什么也没说。就这样,过了好一会儿,老默天村长说:
“石头啊——,怎么不说话呀?” 接着又说,“是的,你们想要多得点,也许认为村里粮仓还有很多粮食,可是扣除了付给你们的份额之后,还能剩余多少?村里必须留有足够的口粮,足够一年,或一年半吃用的才行啊——。还有,必须给东边外逃难过来的同胞留些口吧——。你们也都知道,村里把房子都为他们准备好了。公积粮是专供荒年救命用的,我只有保管好的义务,无权动用,动一个粒也不行。动用这些粮食需要全村的男女老少一致说话的,所以我不能答应,也无权答应。你们几个人回去吧,再商量商量吧?或者那样,你们几个站在全村人的面前,向他们提出条件,看看他们是不是会同意你们的要求?”
经过几次商量,大石头等人终于同意了村里给出的全部条款,同村里签了劳工契约,只是五人之中有一人因为家庭坚决反对而退出了。
劳工契约拿到了手,西个人他看看他,他又看看他。很明显,这份契约特别沉重,真的让他们有些心跳头晕天旋地转了。 就要去乌苏里边境线了,一切听从日本关东軍的支使,他们也问自己,还能活着回来吗?只能凭天由命了。
苏维埃己经不同于一九零五年的露西亚了。诺蒙罕之战,日本帝国失败了,一败涂地,损失极为惨重,震惊了日本帝国的朝野上下。
警署早己获得准确的消息,日本帝国政府决定在滿州北部与苏维埃接壤的正个边境线上修筑一道坚固的防御工事。乌苏里一线为其中的重点,原因也很简单,对岸不远处便是由伯力城南下通往軍港海参崴的铁路。为防御,也是为了进攻,切断这条铁路,苏维埃的远東出海口就没了。他的远东舰队也就面临被歼灭的危险了。那么西伯利亚東部区域土地,包括庫页岛,就可能全部归属于日本帝国所有了,日本海也就成为日本国的内海了,鞑靼海峡也要改为日本海峡了。 再回首看看诺蒙罕之战,也並非偶然,苏维埃大概不会不知道日本帝国有个《北进计划》吧?从外蒙古向北出击,首奔贝加尔湖,切断露西亚的欧亚大铁路,那么正个西伯利亚的东部区域就得交出来让给日本帝国管理了。那儿的大片土地本也不属于露西亚人的,在苏维埃也有人主张把西伯利亚送给日本帝国。
诺蒙罕事件本是牧民越界放牧,算不上什么大事儿,好好说话,好好商量,也就完亊了。可是日本帝国借机生事,结果是日本帝国没有料到的。 一个是野心勃勃,饥肠噜噜的灰太狼,一心一意要扩大领土,扬国威于西方。 一个是忿怒的情绪还没有平息,决心保卫远东领土和出海口,并显示他的存在。满州,必然成为两个国家的角力点与牺牲品了。诺蒙罕战争之后,两国握手言和,簽了个《日苏中立条约》,外交官们笑臉举杯相庆。可是,谁都明白,那张纸片就是你骗我,我也骗你的把戏,糊弄一会儿是一会儿,仅此而己。
大石头他们拿着劳工契约离开了村公所。老默天村长坐在他的办公桌前,双手捂着后脑勺,低头轻声哀叹。
“哎呀——,这年头,有什么办法呢,凭天由命吧!”
一天后,出发的命令到了。本辖区派出的二十七名民工带着行李来到了警署。老庭琛向他们简短的讲了几句话,再三叮嘱他们,遇事保持冷静,注意人身安全。祝他们一路顺风,早日平安归来!由 孫大发警长护送他们,乘坐马車去了位于抚顺西部郊区的一个小小火車站。他们在那儿集合,登上了北去的列车。
汽笛呜,呜,呜三声长鸣,車轮滚动,民工们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离开了家乡,离开了亲人去了乌苏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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