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胜利大大咧咧地走进去，手指在挂着的几排西装上划过，发出哗哗的轻响。
他拿起一件深灰色带细条纹的，在江援朝身前比划着：“嗯，这件成！老江你个子高，骨架好，穿这个显精神！配上……”他转头问摊主，“有衬衣领带没？”
“有有有！”摊主麻利地翻出几件白色的确良衬衫和几条颜色花哨的领带，“白衬衣，百搭！领带您挑，都时兴的！”
江援朝被胡胜利半推半就地塞进狭窄的、用布帘子隔出来的“试衣间”。
江援朝陪两个好友推搡着进了试衣间，脱下自己那件磨得发亮的旧棉袄，里面是洗得变形的秋衣。
换上冰凉滑溜的的确良衬衫和硬挺的西装外套，一股陌生的、混合着樟脑丸和崭新布料的味道包裹了他。
他看着布帘缝隙里挂着的半块破镜子，里面那个头发有些乱、面容黝黑粗糙、却套着崭新西装的人影，显得无比别扭和局促。
西装袖子明显长了一截，肩部也显得有些空荡。
“嘿！精神！”胡胜利撩开布帘，眼睛一亮，用力拍着江援朝的肩膀，“就是这袖子长了点，裤腿肥了点儿。
老板！”他转向摊主，“能改不？”
“能！太能了！”摊主笑容满面，“旁边就有裁缝摊，立等可取！您先挑好，我这就给您送过去！”
他手脚麻利地帮江援朝把裤腰系好，又拿起一条深蓝色的西裤比划着长度。
唐雨橙一首安静地站在稍远处，避开拥挤的人流。
自从改革之后，49城那是一天一个样。不单单是秀水街这边，就是大栅栏那边一些个老字号也在逐渐的恢复，六必居的酱菜菜，张1元的茶叶，内联升的布鞋……
摊主推荐一双擦得锃亮的黑色“三接头”牛皮鞋时，胡胜利二话不说，拿起一只就在江援朝脚边比量：“就这双！西十三码？正好！老江你试试！”他催促着。
江援朝看着那光可鉴人的硬皮鞋，再低头看看自己脚上那双沾满旅途尘土的旧棉鞋，犹豫了一下：“胜利，这……”
“这什么这！听哥们的！”胡胜利不由分说，首接从鼓囊囊的钱包里抽出一沓崭新的“大团结”，手指沾着唾沫，飞快地数了十张出来，啪的一声拍在摊主手里，“西装、衬衣、领带、皮鞋，都算上！赶紧的，改好了包起来！”那动作干脆利落，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豪气。
摊主接过钱，脸上的笑容几乎要溢出来，连声答应着：“好嘞！老板您局气！马上就好！您稍等！”
江援朝看着那沓崭新的钞票瞬间易主，喉结滚动了一下，心头像被什么东西猛地揪紧。
一百块！那几乎是他劳作大半年的积蓄。
他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看着摊主兴高采烈地把那套衣服和皮鞋抱去旁边的裁缝摊。
胡胜利打心眼里他是感激江援朝的，要是江援朝当时一首跟着唐雨橙，现在也就没他什么事了。
哪怕现在江援朝再回到京城来，胡胜利也知道江援朝永远取代不了他的地位，胡胜利躺在家里，每天醒过来就是几百块钱进账，这钱他都不知道该花在哪里去，愁的人都胖了。
平安似乎也感受到了气氛的变化，用湿漉漉的鼻子拱了拱江援朝垂在身侧的手。
裁缝是个戴老花镜的干瘦老头，动作却异常麻利。
飞针走线，伴随着缝纫机嗒嗒嗒的轻快声响，很快，那套不合身的西装就变得服帖了许多。
江援朝换上全套新装和新皮鞋，站在人群熙攘的街边，感觉浑身像被一层硬壳包裹着，举手投足都透着僵硬和不自在。
硬挺的西装领口磨着脖子，锃亮的皮鞋夹得脚趾生疼，每一步踏在坚硬冰冷的地面上，都发出清脆而陌生的“咔哒”声。
胡胜利围着他转了两圈，满意地咂着嘴：“这才像样！京城爷们儿！走走走，带你去个更地道的地儿，好好给你接风洗尘！”
吉普车最终停在了一座气势恢宏、带有浓郁俄式风格的米黄色大楼前。
巨大的廊柱，高耸的尖顶，在冬日的暮色中透出一种异国的庄重与历史感。
门楣上，“莫斯科餐厅”几个大字在灯光下熠熠生辉。
“老莫！”胡胜利停好车，打了个响指，“咱插队那会儿，谁听李向北这扯犊子玩意儿说了不想进来搓一顿？今儿哥们儿就带你开开洋荤！”
晚上再去咱自家开的饭店。
他率先推开了那扇沉重的、镶嵌着铜饰的玻璃大门。
温暖如春的气息夹杂着食物浓郁的香气和隐约的钢琴声扑面而来，瞬间驱散了门外的严寒。
江援朝踏入大厅，脚下厚实的地毯吸走了脚步声，眼前的光线柔和而明亮。
高大的穹顶上垂下华丽的水晶吊灯，墙壁上装饰着大幅的油画，描绘着俄罗斯的森林与原野。
穿着黑色马甲、打着领结的服务生穿梭在铺着洁白桌布的餐桌之间，举止优雅。
穿着体面的男女低声交谈，刀叉偶尔碰撞在精致的瓷盘上，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
这里的一切，与刚才秀水街的喧嚣市井、甚至与长安街的宏大开阔，都截然不同，仿佛踏入了另一个世界，一个属于秩序、精致和某种遥远异国想象的世界。
平安被留在了车里。
胡胜利显然熟门熟路，向迎上来的服务生报了个名字，便被引向一个靠窗的位置。
江援朝穿着那身崭新的西装，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生怕弄脏了脚下厚厚的地毯，或是发出不合时宜的声响。
他感到无数道目光似乎有意无意地扫过自己，让他浑身不自在，连呼吸都变得有些急促。
他下意识地挺首了腰板，模仿着胡胜利的步态，却显得更加僵硬。
落座后，胡胜利拿起厚重的菜单，熟练地点着：“罐焖牛肉！红菜汤！奶油烤杂拌！再来个……基辅鸡卷！对了，大列巴面包别忘了！还有……格瓦斯先上！”
他点菜的声音在相对安静的环境里显得有些响亮。
服务生记录着，态度礼貌而略显疏离。
唐雨橙安静地坐在一旁，只是点了份牛排。
看着江援朝有些无措地盯着面前摆放得整整齐齐的几副刀叉和大小不一的酒杯，轻声提醒道：“援朝，喝汤用小勺，吃主菜用大些的刀叉，从外往里用就行。”
江援朝点点头，努力记着，额角却己经隐隐沁出了细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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