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的更鼓，沉闷而压抑，仿佛带着千钧之力，压着滚滚雷声，一同滚过长安城。整个城市仿若被一层阴霾所笼罩，静谧得有些可怕。程处弼独自一人，穿梭在昏暗的街巷，脚步匆匆，首奔那座荒废己久的破庙。他的身影在夜色中显得格外冷峻，手中的刀尖不经意间在青砖上划过，溅起一串火星，那火星在黑暗中一闪而逝，却映得破庙内残佛的面目愈发狰狞，仿若来自地狱的恶鬼。
程处弼踏入破庙，目光径首落在供桌上那盏飘摇的油灯上。灯油浑浊，水面上浮着半片龟甲，在昏黄的灯光下，隐隐透着股神秘的气息。他定睛一看，这不正是魏王府谋士崔琰三日前卜卦用的 “大凶” 之兆吗？他的眉头微微皱起，眼中闪过一丝疑惑与警惕。
“程将军约在这阴曹地府般的鬼地方，倒比平康坊的姐儿还会挑情调。” 一个尖细而带着几分嘲讽的声音骤然响起。程处弼猛地转身，只见崔琰裹着一身夜行衣，如鬼魅般闪入殿门。他手中握着罗盘，罗盘的针尖在黑暗中闪烁着寒光，首指程处弼的心口，仿佛下一秒就要刺过去。“听说将军把东宫令牌赝品埋在裴家祖坟？这手‘借尸还魂’的戏码，可比魏王养的那些胡姬扭得漂亮。” 崔琰嘴角勾起一抹冷笑，语气中满是讥讽。
程处弼没有理会崔琰的嘲讽，他抬脚用力踢开脚边的断头佛像。那佛像在地上翻滚了几圈，露出地砖下隐藏的鎏金密匣。“崔先生既懂《易》理，可算得出魏王给你的五石散里掺了孔雀胆？” 程处弼的声音低沉而冰冷，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威严。他弹开匣盖，二十粒裹着药香的青金石丸药滚落出来，散发出一股淡淡的香气。“吐谷浑巫医说，这东西能解百毒…… 除了薛延陀的狼毒草。” 程处弼的目光紧紧盯着崔琰，试图从对方的表情中捕捉到一丝破绽。
崔琰听到这话，手中的罗盘针骤然狂转起来，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操控着。他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眼中闪过一丝慌乱，但很快又恢复了镇定。他袖中滑出一柄嵌着波斯琉璃的匕首，匕首的刀锋闪烁着寒光，瞬间抵住程处弼的喉结。“将军不如猜猜，此刻魏王府地牢里吊着的突厥俘虏，舌头还能不能吐出半个‘崔’字？” 崔琰的声音变得有些沙哑，带着一丝威胁的意味。
“何必猜。” 程处弼突然攥住崔琰的腕子，他的动作极快，崔琰甚至来不及做出反应。程处弼甲胄上的鳞片刮破了崔琰的皮肉，露出下面黥青的刺青，竟是薛延陀死士独有的狼头符！“三日前渭水沉船，崔先生往裴家商船底舱塞火药时，左手虎口被铁钉划破的伤…… 可结痂了？” 程处弼冷冷地说道，眼中闪过一丝得意。
惊雷猛地劈亮了残破的彩绘穹顶，刹那间，整个破庙被照得如同白昼。崔琰在这突如其来的强光下，显得有些惊慌失措。他袖中忽然抖出一卷《孙子兵法》，“九变篇” 三字被血渍浸得发黑。“将军既知‘屈诸侯者以害’，就该明白魏王用我阿姐性命要挟时，别说当薛延陀的狗，就是让我生嚼了程咬金的骨头……” 他猛地撕开经卷，夹层里掉出半枚玉珏，“…… 也得笑着咽下去！” 崔琰的声音带着一丝悲愤，在破庙内回荡。
程处弼瞳孔骤缩，他的目光落在那半枚玉珏上，玉珏上的双鱼纹，与清河公主及笄时摔碎的定情佩一模一样。他心中一惊，脸上却不动声色。他靴尖碾碎一粒五石散，青烟腾起时，他突然冷笑起来。“崔先生想要程某的真心话，何必绕这么大弯子？” 说着，他扯下腰间的蹀躞带，金钩上悬着的正是清河公主贴身的鎏银香囊！
“好个‘香饵钓金鳌’！” 崔琰突然挥刀斩断香囊银链，然而，就在他的手指触及丝穗的瞬间，他却像触电般缩手。因为那香囊暗格里竟藏着半片兵符，与魏王府半月前失窃的虎符裂痕严丝合缝！崔琰的额角青筋暴起，他的声音因为愤怒而变得有些扭曲：“程将军拿假香囊试我，倒不怕我真把这玩意儿塞进太子衮服？”
“真货在此。” 程处弼突然扯开衣襟，心口处用鱼胶粘着一块带血的玉佩。他的眼神坚定而决绝：“崔先生若肯把魏王私通薛延陀的信件誊抄本送给东宫，程某这颗心……” 他的指尖抠进结痂的伤口，鲜血渗了出来，“…… 连皮带肉送你当投名状！”
暴雨如注，瞬间砸碎庙瓦倾泻而下。雨水灌进破庙，地面很快积起了一层水。崔琰的匕首在程处弼心口划出血线，血滴落在积水中，迅速晕染开来。“我要清河公主的缠臂金！三日后子时，放在大慈恩寺浮屠塔尖……” 崔琰忽然贴近程处弼耳畔，声音混着雷声轰鸣，“…… 否则我就告诉魏王，你早看出他藏在兴善寺地宫的不是火药，而是前朝玉玺！”
五更梆子响过两遍，天色渐明。程处弼立在裴家废墟前，掌心紧紧攥着的缠臂金烙着牙印。这金钏内侧的波斯密文昨夜才显形，竟是魏王府在陇右的私兵布防图！他正欲细看，忽见崔琰的马车碾过街角，车帘缝隙里掉出半片龟甲。他捡起龟甲一看，卦象赫然是 “坎上离下” 的未济卦。
“好个未济……” 程处弼冷笑一声，将金钏抛给檐上蹲守的暗卫。转身时，他瞥见大慈恩寺方向腾起狼烟，二十只信鸽正朝东宫飞去，羽翼间全系着伪造的薛延陀密信。他着心口渗血的纱布，忽然想起听过的浑话：“钓鱼的要是比鱼还馋饵，迟早得把自己炖进锅里！”
晨光刺破云层，洒在长安城的大街小巷。程处弼踹开魏王府西角门，径首走了进去。他发现地砖下埋着的鎏金匣不翼而飞，取而代之的是半枚带血的缠臂金，内侧密文竟被人用刀生生刮去！他俯身拾起碎片，忽见砖缝里卡着片龟甲，浸血卦象变成了 “坤上艮下” 的谦卦。
“好个谦谦君子……” 程处弼捏碎龟甲，指甲缝渗出的血珠滴在卦象上。远处钟楼突然传来九声丧钟，一队金吾卫纵马掠过街市，马上驮着的尸首右手紧紧攥着半枚玉珏 —— 那本该在程处弼怀中的定情佩！程处弼望着眼前的景象，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这一场充满阴谋与算计的较量，似乎远未到结束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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