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今日又拒了辰荣馨悦的邀宴？”紫金宫烛影摇红，瞫淑惠用银匙搅着碗里的莲子羹，眼角余光瞥向垂首伫立的宫女。
“回娘娘，陛下说要与老西炎王商议迁都事宜。”宫女话音未落，外间忽然传来环佩叮咚声，辰荣馨悦的纱裙扫过门槛，面上还带着未及掩饰的急切。
“姐姐可听说了？”她攥紧手中丝帕，“陛下要纳商羊氏女为妃的消息，己经传遍中原了！”
瞫淑惠眉尖微挑，舀起一勺羹汤吹了吹：“馨悦妹妹可知，西炎王室的婚娶从来都是政略？商羊氏掌控着西炎三分之一的铁矿，陛下此举……”
“可我送出去的信……”辰荣馨悦声音渐低，忽然抓住瞫淑惠的手腕，“姐姐帮我想想办法，我听说皓翎忆那丫头最近总往陛下宫里跑，还有那个皓翎玖瑶……”
“嘘——”瞫淑惠指尖按上她的唇，“论起血脉，皓翎玖瑶可是皓翎王姬，论起情分，陛下与她从小一起长大。你若想在这宫里站稳，便该明白……”
她忽然放柔声音，将莲子羹推到辰荣馨悦面前：“先喝些热汤，瞧你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若是被陛下看见，可要嫌你沉不住气了。”
与此同时，大明殿内烛火通明，西炎玱玹捏着若木花簪，指尖着簪头的纹路——那是西叔母亲手刻的木樨花。殿外传来脚步声，他迅速将簪子收入袖中，抬头时己换上温和笑意：“玖瑶来了？”
皓翎玖瑶提着食盒进门，身后跟着抱着酒坛的小夭：“今日御膳房新做了桂花酪，我想着你爱吃，便央李夫子多留了些。”
“还是妹妹最懂我。”西炎玱玹接过食盒时，目光不经意扫过她腕间的银镯——那是他去年在辰荣山亲自挑的纹路。
三人围案而坐，小夭忽然指着西炎玱玹腰间：“皇兄的玉佩换了？”
“旧的磕了角，”西炎玱玹低头看了眼新佩的和田玉，“祖父说这玉温润，更衬王者之风。”
皓翎玖瑶给兄长斟酒，琉璃盏在烛火下泛着柔光：“今日下朝时听大臣们争论迁都之事，皇兄可有决断？”
西炎玱玹饮了口酒，指尖轻轻敲着案几：“西炎城虽为旧都，但中原才是天下腹心。只是那些老臣念旧……”他忽然看向小夭，“你觉得呢？”
“我？”小夭愣了愣，“我只知道，不管都城在哪里，能让百姓安居乐业的，便是好都城。”
西炎玱玹忽然笑了，笑声里却带着几分苦涩：“说得对。就像这王位，我坐上来才知道，最沉的不是王冠，是人心。”
皓翎玖瑶伸手覆上他的手背，掌心的温度透过肌肤传来：“我知道，你从来不是贪图权位的人。当年在清水镇，你说想给家人一个安稳的家，如今……”
“如今家是有了，”西炎玱玹望着窗外的月亮，声音渐低，“可有些东西，却再也回不去了。”
小夭忽然指着他发间：“皇兄头上有花瓣。”说着便伸手去拂，却在指尖触到发丝时忽然顿住——那缕银发，比上月又多了些。
西炎玱玹察觉到她的异样，笑着摇头：“不妨事，不过是操心迁都之事，白了几根头发。”
“要不……”小夭咬了咬唇，“我让涂山璟送些首乌过来？他那里的灵植……”
“不必了。”西炎玱玹打断她的话，目光忽然变得幽深，“说起涂山璟，你近日常与他见面？”
小夭指尖一颤，酒盏里的酒泛起涟漪：“不过是偶遇罢了。前几日在街市上，我不小心打翻了甘松香……”
“他帮你捡了，是吗？”西炎玱玹声音平静，却莫名让小夭想起暴风雨前的海面，“涂山氏的公子，倒是一如既往的热心。”
气氛忽然有些凝滞，皓翎玖瑶正要开口，殿外忽然传来通传：“皓翎忆公主求见陛下。”
西炎玱玹眉尖微蹙，尚未答话，皓翎忆己踉跄着闯了进来，身上带着浓烈的酒香：“玱玹哥哥……我喜欢你！”
小夭猛地站起，却被皓翎玖瑶按住肩膀。西炎玱玹看着满脸泪痕的皓翎忆，眼底闪过复杂神色：“你喝醉了，先回去休息——”
“我没醉！”皓翎忆抓住他的衣袖，“我知道你要纳商羊氏女为妃，可我不在乎！我只要能留在你身边，做什么都可以！”
“胡闹！”西炎玱玹沉下脸，却在看到她眼中的泪时，声音又软了几分，“先回去，明日再说。”
“明日复明日，”皓翎忆忽然笑了，笑容里带着几分凄然，“你总是这样，什么都等明日。可我怕，怕明就娶了别人，怕明连看都不愿看我……”
“够了！”西炎玱玹拂袖而起，却在转身时瞥见小夭眼底的惊讶，心中忽然涌起烦躁，“来人，送公主回寝宫！”
皓翎忆被宫女扶着离开时，忽然转头喊：“玱玹哥哥，我等你，像等春天一样等你……”
殿内重归寂静，小夭望着案上冷掉的桂花酪，忽然开口：“皇兄，其实忆儿她……”
“她不该这样。”西炎玱玹打断她，“身为皓翎王姬，该有自己的尊严。”
“尊严？”小夭忽然笑了，笑声里带着几分悲凉，“可爱情从来不是靠尊严来维系的。就像西叔母留下的若木花簪，她当年……”
“别说了！”西炎玱玹猛地转身，袖中若木花簪跌落，在青砖上发出清脆的响声，“有些事，不说破才好。”
小夭弯腰捡起簪子，指尖抚过冰凉的玉质：“皇兄，你这里……”她指着自己的心口，“从来都太满了。满到容不下自己，也容不下别人。”
西炎玱玹忽然抓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得让她皱眉：“那你呢？你的心又容得下谁？涂山璟？还是……”他忽然松开手，自嘲地笑了，“罢了，当我没问。”
夜幕深沉，辰荣馨悦的寝宫里烛火未灭。丫鬟捧着刚封好的信笺，犹豫着开口：“小姐，这己经是第七封信了，陛下若真想回，早该回了……”
“住口！”辰荣馨悦将妆奁重重摔在地上，珠钗滚落一地，“他只是太忙了！你知道什么？当年在辰荣山，他还说过我穿赤色衣裳好看……”
“可如今陛下身边有皓翎王姬，又要纳商羊氏女，”丫鬟跪在地上捡珠钗，“小姐不如……去求求皓翎玖瑶？听说她们姐妹情深……”
“皓翎玖瑶？”辰荣馨悦忽然冷笑，“她倒是个好拿捏的。明日我便请她们姐妹逛街，顺便……”她指尖划过妆奁里的胭脂，“让陛下看看，谁才是真正懂他的人。”
第二日正午，街市上人来人往。辰荣馨悦挽着皓翎玖瑶的手臂，笑得格外温婉：“前面有间玉器铺，据说新到了东海鲛人磨的珍珠粉，妹妹可要去瞧瞧？”
“不了，”皓翎玖瑶看着街边卖糖画的摊子，“我想去买支糖画。”
“我陪你去。”辰荣馨悦话音未落，忽听身后有人唤：“玖瑶！”
涂山璟立在青石板路上，月白长衫被风掀起一角，手中捧着个精致的锦盒：“听闻你昨日打翻了甘松香，我让伙计重新配了份，比之前的更浓稠些。”
皓翎玖瑶身形微僵，辰荣馨悦却笑着接过锦盒：“多谢涂山公子费心。只是我家玖瑶如今是皓翎王姬，怕是不便与外男太过亲近呢。”
涂山璟目光落在皓翎玖瑶脸上，后者却己恢复了疏离笑意：“确实，劳烦公子跑一趟了。只是这甘松香……”
“不过是举手之劳。”涂山璟忽然注意到她袖口的污渍，“可是沾到什么了？我府上的洗衣婆子最会去渍……”
“不用了！”皓翎玖瑶后退半步，却在此时，相柳的声音从街角传来：“哟，这不是涂山公子吗？怎么，又来送殷勤？”
涂山璟眉尖微蹙，相柳却己晃到近前，指间把玩着枚骰子：“正巧，我要和玖瑶赌两把，涂山公子可要作个见证？”
“相柳！”皓翎玖瑶皱眉，“我今日没空陪你胡闹。”
“别呀，”相柳忽然凑近，压低声音，“输的人要回答赢的人一个问题，如何？”
辰荣馨悦见状，悄悄拽了拽皓翎忆的袖子，两人退后几步，装作看街边的灯笼。皓翎玖瑶盯着相柳指间的骰子，最终还是点头：“只赌两把。”
第一把，骰子停下时，三个六点明晃晃朝上。皓翎玖瑶指尖攥紧裙角，听见相柳懒洋洋的声音：“问题我想好了——你心里喜欢的人，是谁？”
周围忽然静得可怕，涂山璟的目光死死钉在她脸上，辰荣馨悦则悄悄摸出帕子按在唇边。皓翎玖瑶忽然笑了，笑得格外从容：“相柳将军的问题，可没说只能答一个人。我喜欢我的兄长，喜欢我的祖父，喜欢……所有真心待我的人。”
相柳挑眉：“算你狡猾。”第二把骰子掷出，竟是三个一点。皓翎玖瑶盯着骰子，忽然开口：“若再选一次，你还会走现在这条路吗？”
相柳的笑意淡了些，眼底掠过复杂神色：“会。”他忽然伸手拨弄她鬓边的碎发，“因为在这条路上，我遇到了一个……很重要的人。”
皓翎玖瑶以为他说的是洪江，便没再追问，转身要走，却听相柳在身后说：“听说你要订婚了，恭喜。”
她脚步一顿，声音里带着几分苦涩：“等我成婚后，便不能再给你做丸药了。还有……我们之间的蛊，也该解了。”
相柳望着她的背影，喉间忽然泛起腥甜，却仍笑着说：“好啊，等你成婚那日，我亲自来给你解蛊——就当是贺礼了。”
街市上人群熙攘，皓翎忆望着远处的三人，忽然抓住辰荣馨悦的手：“你说，皇兄他心里……到底有没有我？”
辰荣馨悦望着西炎玱玹的方向，唇角勾起一抹莫测的笑：“有没有，总要试过才知道。就像这街市上的糖画，你不尝一口，怎么知道是甜是苦？”
暮色西合时，西炎玱玹独自坐在大明殿内，案上摆着商羊氏送来的婚书。他捏着若木花簪，忽然想起小夭今日在街市上看糖画时的眼神——那是他许久未见的、属于“玟小六”的柔软。
“陛下，”宫女轻声禀告，“辰荣馨悦公主送来新制的桂花酿，说……”
“让她拿回去。”西炎玱玹将婚书推到一旁，目光落在窗外的若木树上，“明日还要商议迁都之事，让她们别来烦我。”
宫女退下后，殿内忽然安静得可怕。西炎玱玹摸出袖中的玉佩，对着烛火看——那是小夭去年生辰时，他用自己的半块玉佩改的。两块玉拼在一起，正是完整的木樨花形状。
“原来有些东西，早就刻在骨子里了。”他轻声自嘲，将玉佩紧紧攥在掌心，“可我拿什么去说呢？拿这满身的血腥，还是这沉甸甸的王冠？”
夜风卷起案上的婚书，宣纸在烛火中轻轻颤动，像极了他此刻不宁的心。远处传来更夫打更的声音，西炎玱玹忽然想起清水镇的夜晚——那时他还是叶十七，小夭还是玟小六，他们坐在屋檐上看星星，她指着北斗七星说：“以后要是走散了，就看这星星，就当是我在看着你。”
他抬头望向窗外，北斗七星璀璨依旧，却再没有那个人，笑着指着星星说“我在看着你”了。
“玖瑶，”他对着虚空轻轻开口，声音里带着连自己都未察觉的痛楚，“若有来世，我定要做个寻常人，带你去看遍大荒的星星。”
殿外，月光静静地洒在若木树上，像极了那年清水镇的雪。而这一次，他终究还是没说出那句藏在心底的话——就像若木花簪永远封存在袖中，有些情，注定只能埋在最深的梦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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