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沛被厨房传来的“咚咚”声从梦里拽出来时，墙上的挂钟刚指向六点半。她顶着鸡窝头冲进厨房，只见母亲正挥舞着菜刀剁肉馅，案板上堆着的肉末己经有小山高。
“妈！”她按住母亲举刀的手，“您这是要把楼板剁穿吗？”
“剁肉馅呢，”母亲眼皮都没抬，“中午给你做粉蒸肉，你小时候最爱吃的——”
“现在都几点了？”张沛看着窗外的晨光，“再说我要减肥！”
“减啥子肥？”母亲终于抬头，上下打量她，“在北京肯定没吃好，你看都瘦成啥样了。”刀再次落下，“咚咚”声震得瓷砖墙嗡嗡响。
张沛放弃挣扎，转身去拿牙刷，却在路过客厅时瞥见桌上的相亲资料——照片是她三年前拍的，旁边写着“海归硕士，觅有房男士”。她猛地转身：“妈，相亲角的信息是不是你放的？”
母亲手顿在半空，眼神飘向窗外：“就许你在北京买房，不许妈给你找对象？”
“我回来是上班的！”张沛觉得太阳穴突突跳，“不是回来相亲的！”
“上班上班，”母亲把肉末装进盆里，“女人终究要成个家——”
“够了！”张沛抓起包就往外走，手机在手里震动，是客户打来的电话。她一边接电话一边换鞋，听见母亲在身后嘟囔：“不吃早饭怎么行......”
巷口的梧桐树下，谢阳靠着电动车冲她挥手，车筐里放着两个纸袋，飘出豆浆和包子的香。“早啊，”他递过纸袋，“鲜肉包和无糖豆浆，记得你说过胃不好。”
张沛看着他手腕上的表——表盘裂了道缝，是高中时她送的生日礼物。“你怎么知道我住这儿？”她咬了口包子，热气烫得她首吸气。
“你妈告诉我的，”谢阳发动电动车，“她说你不吃早饭会胃疼。”
电动车穿行在早高峰的巷子里，张沛看着街边的糖油果子摊、骑着二八杠的大爷、蹲在门口择菜的嬢嬢，忽然想起小时候每天早上坐父亲的自行车上学，也是这样的烟火气。
“到了。”谢阳在一家茶吧门口停下。张沛抬头看招牌：“老茶客人才交流中心”。“这是......”
“进去就知道了。”他推着车往里走，竹椅上坐着的大爷们正捧着盖碗茶聊天，有人手里还拿着简历。
“人才市场？”张沛挑眉，“在茶馆招人？”
“成都特色嘛，”谢阳给她拉开椅子，“喝碗盖碗茶，说不定就找到合适的人了。”
张沛刚坐下，就听见隔壁桌的中年男人说：“我以前在电子厂做质检，现在想找个轻松点的活儿......”她试着凑过去：“大叔，我们公司招销售，需要沟通能力强的——”
“不去不去，”男人摆摆手，“销售要喝酒，我胃不好。”
谢阳往她碗里添了点开水：“慢慢来，这儿的人都喜欢先聊会儿天。”
手机在桌上震动，是公司打来的电话：“张总，有位客户说要签合约，点名要见您。”
“我马上回。”张沛起身时撞翻了茶碗，谢阳慌忙扶住：“别急，我送你。”
“不用，”她抓起包就往外跑，“充电宝借我用用！”
“哎——”谢阳的声音被早高峰的车流声吞没。他看着张沛消失在街角，低头看见她落在桌上的豆浆，突然笑了。
公司里，张沛看着眼前的老人，手里攥着份皱巴巴的传单：“妹儿，我就想办个最便宜的保险。”
“大爷，”张沛翻开文件夹，“您看这种惠民保更适合您，保费低，报销范围广——”
“太贵了，”老人摆摆手，“我就要那个99块的。”
“可是您有糖尿病，这个保险不报销慢性病药费......”
“说了不要就不要！”老人突然提高嗓门，周围的同事都看过来。张沛闭了闭眼，起身送他到电梯口：“大爷，您考虑清楚，随时给我打电话。”
回到办公室，她看见母亲发来的消息：“沛沛，王阿姨说你今天在茶馆见了个公务员，咋样？”
她猛地想起在茶馆看见的中年女人，当时母亲正举着手机拍照。原来那些“偶然遇见”的相亲对象，都是母亲提前安排好的。
“妈！”她拨通电话，“你能不能别再搞这些了？”
“咋了？”母亲的声音里带着委屈，“人家小王挺不错的，有房有车——”
“那是人家不错，跟我有什么关系？”张沛捏着眉心，“我今天帮大爷买了他说的99块保险，结果他女儿打电话来骂我，说我欺负老人！”
“沛沛，”母亲的声音软下来，“妈就是担心你一个人在北京......”
“我现在在成都了！”张沛打断她，“我有工作，有朋友，还有......”她想起谢阳的电动车、苟丹丹的孕吐、吴芸的警服，“总之，您别操心了行吗？”
电话那头沉默片刻，传来父亲的声音：“你妈昨天在相亲角站了一天，腿都肿了......”
张沛握着手机的手松了松，听见母亲在旁边嘀咕：“跟她说这些干啥，她忙得很......”
“妈，”她突然开口，“明天周末，我陪您去菜市场吧。”
电话那头传来碗筷碰撞的声音，母亲的声音带着惊喜：“好啊！那你想吃啥？妈给你做水煮鱼？”
“微辣就行。”张沛挂掉电话，看见苟丹丹发来的消息：“宝，我租到房子了！就在你家隔壁单元，以后蹭饭方便了！”附了张自拍，她摸着肚子站在空荡荡的房间里，笑得像个孩子。
傍晚时分，张沛路过相亲角，远远看见母亲坐在长椅上，跟旁边的嬢嬢们聊天。她手里攥着张纸，上面是张沛的信息，夕阳把她的影子拉得老长，显得有些孤单。
“阿姨，”谢阳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您要不要喝杯茶？”他推着电动车，车筐里放着保温桶。
母亲抬头看见他，眼睛一亮：“小谢啊，你跟沛沛......”
“我们是朋友，”谢阳给她倒了杯茶，“阿姨，其实沛沛她......”
张沛转身躲进旁边的巷子，心跳得厉害。她听见谢阳跟母亲说话的声音，混着广场舞的音乐，像团温暖的雾。手机在手里震动，是吴芸发来的照片：她穿着警服，站在派出所门口，怀里抱着只三花小猫。
“今天救的，”消息说，“叫‘平安’，以后就是所里的吉祥物了。”
张沛笑着打字：“苟丹丹说她租了我家隔壁，以后你们来蹭饭方便。”
“好啊！”吴芸秒回，“正好带平安去认认门，说不定能抓老鼠。”
巷口的灯亮起来，张沛望着相亲角的方向，母亲己经不见了。她摸出手机给谢阳发消息：“明天早上七点，老地方见。”
“收到。”他秒回，还附了个烤茄子的表情包。
回到家时，母亲正在厨房拌凉菜，父亲坐在沙发上看新闻，乌龟在玻璃缸里扒拉着缸壁。“回来了？”母亲擦着手出来，“洗洗手吃饭，今天做了你的最爱——”
“粉蒸肉，”张沛看着桌上的菜，“还有水煮鱼，微辣的。”
“你爸非说要加两勺辣椒，”母亲瞪了父亲一眼，“我说沛沛胃不好，不能吃辣。”
“少来点没事，”父亲夹了块肉放进她碗里，“成都人哪有不吃辣的。”
张沛咬下一口，辣意从舌尖炸开，却在舌根泛起一丝甜——母亲果然加了蜂蜜。她看着父母夹菜的手，父亲的指甲缝里有洗不掉的机油，母亲的手腕上戴着她送的银镯子，突然觉得喉咙发紧。
“妈，”她放下筷子，“以后别去相亲角了，行不？”
母亲夹鱼的手顿住，父亲咳嗽一声：“那个......我们就是去凑个热闹......”
“我知道你们是为我好，”张沛握住母亲的手，触到掌心的老茧，“但我现在这样挺好的，真的。”
母亲看着她，忽然笑了：“傻女，妈就是怕你像隔壁李姐家女儿一样，三十好几还单着......”
“李姐女儿不是刚考上博士吗？”张沛挑眉，“人家过得可潇洒了。”
父亲突然拍桌：“就是！沛沛想干啥就干啥，我们支持！”
母亲白了他一眼：“你昨天还说想抱孙子......”
“咳咳，”父亲低头扒饭，“先吃饭，先吃饭......”
张沛看着他们斗嘴，忽然想起高中时的自己，总嫌父母唠叨，一心想逃离成都。现在却觉得，这样的烟火气，比北京的任何夜景都温暖。
夜里十点，苟丹丹发来消息：“宝，我刚才听见你在厨房跟阿姨说话，好羡慕......”
“明天来我家吃饭，”张沛打字，“我妈做了粉蒸肉，微辣的。”
“好！”苟丹丹秒回，“我要带孕吐止吐糖，你妈做的菜太辣了......”
张沛笑着放下手机，听见父母在隔壁房间说话：“沛沛明天想吃啥？”“随便，她回来就好。”
月光透过纱窗照进来，落在桌上的相亲资料上。张沛走过去，拿起笔在“觅有房男士”后面加了句：“优先考虑会做微辣水煮鱼的。”然后折好放进抽屉最深处。
窗外，成都的夜风吹过巷口的梧桐，带来一丝若有若无的辣香。张沛摸着腕间的银镯子，忽然明白：有些牵挂，就像母亲做的冷吃兔，辣得人掉眼泪，却让人忍不住一口接一口。而她终于不再想逃，因为她知道，无论走多远，总有一盏灯，为她亮着。
这一晚，她睡得格外安稳，梦里有母亲剁肉馅的“咚咚”声，有谢阳的烤茄子，有姐妹们的笑闹，还有一只叫“平安”的小猫，在她脚边蹭来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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