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花尾巴尖又在敲坛盖啦！”雅雅蹲下身挠了挠土狗的下巴，坛子里的银环草随着尾巴点动发出细碎的响。弘业翻开茶经最后一页，干枯的银环草标本夹在纸间，叶脉纹路还留着五十年前的晨露痕迹。
“太爷爷写这页时，准是沾着茶渍。”他指尖划过泛黄纸页上晕开的茶痕，“你看‘银环入茶，甜浸三世’这八个字，笔锋都被水汽泡软了。”
茶商举着手机凑近，镜头扫过茶经上的干花：“我祖父那辈跑茶马古道，说山里茶农会把银环草缝在茶包角上，说是能护着茶叶不沾湿气。”他突然压低声音，“但没见过谁真把草籽封进陶坛里。”
雅雅指尖敲了敲坛口的封泥：“这坛是太爷爷娶亲时封的，说等重孙辈能喝浓茶了，就用坛里的草籽煮甜茶。”她忽然拽住弘业的袖子，“你听茶田那边！”
远处茶垄间传来铜铃响，六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正追着只白蝴蝶跑，腰间系着的银环草编铃铛晃出“叮铃”声。最前头的阿月突然停步，举着朵半开的银环草喊：“弘业哥！雅雅姐！你们看这朵花像不像坛子里的干花？”
弘业起身时茶经滑落在地，纸页间的干花被风吹起，正巧落在阿月掌心。小姑娘惊呼着捂住嘴：“呀！跟我摘的花一个模样！”
茶商的手机镜头跟着干花转：“这草离开土能保存五十年？”他蹲下来捏了捏阿月手里的花，“花瓣还带着韧性呢。”
“太爷爷说银环草有‘驻甜’的本事。”雅雅从坛边拾起片草叶，对着晨光一照，叶脉间竟泛着银亮的光，“他以前煮甜茶时，会把草叶在茶罐里揉三下，整座茶山都能闻到甜味。”
阿月突然把干花别在发间：“昨天我奶奶用银环草泡了糯米，蒸出来的饭甜得像含着糖霜！”她拽着茶商的裤腿往茶田跑，“叔叔你看那边的竹匾，全是晾着的草叶！”
茶垄尽头的晒场上，七八个竹匾铺着银环草，晨露在草叶上滚成珍珠。弘业蹲下身抓起把草叶，指缝间漏下的叶片发出“沙沙”响：“太爷爷说晒草要选卯时的太阳，晒足七七西十九天，草籽才能留住甜味。”
茶商的手机对着竹匾录像，突然指着匾角的草叶：“你们看这片叶子，叶尖怎么有个小银环？”
雅雅凑近一看，果然见片草叶尖卷着圈银色细毛，在阳光下像圈微型银饰。“太爷爷的茶经里写过！”她突然翻开茶经某页，“看这里——‘银环草生银须，遇甜则现，是为‘甜脉’。’”
阿月突然指着自己的手腕：“像不像我戴的银镯子？”她晃了晃手腕，银镯上的铃铛和草叶尖的银环一起发亮。
这时茶田深处传来喊声：“阿月！快带客人来喝甜茶！”弘业抬头看见阿月奶奶挎着竹篮走来，篮里摆着粗陶茶碗。
“刚煮好的银环草茶。”奶奶把茶碗递给茶商，琥珀色的茶汤里飘着几片银环草，“尝尝看，是不是比山外的糖水还甜？”
茶商吹了吹热气喝了口，突然睁大眼睛：“这甜味……像含着颗慢慢化的糖，怎么咽下去喉咙里还留着甜？”
雅雅捧着茶碗笑：“太爷爷说银环草的甜是‘回头甜’，喝下去半盏，甜味才从舌根往上升。”她突然指着奶奶的竹篮，“奶奶，你篮底是不是垫着银环草？”
“老规矩了。”奶奶掀起篮底的布，果然露出层晒干的银环草，“以前走茶马古道，茶商都会在茶篓底铺这草，说是能让茶叶带着甜味走南闯北。”
茶商的手机对着茶碗录像，突然问：“这草籽能不能卖？我想带点回城里，给我孙女煮甜水喝。”
阿月立刻摆手：“不行！坛子里的草籽是留给弘业哥娶亲用的！”她话音刚落，雅雅的脸“腾”地红了，茶碗里的茶汤晃出涟漪。
弘业咳了声转移话题：“其实竹匾里晒的草籽也能煮茶，只是坛子里的封了五十年，甜味更沉。”他蹲下来帮阿月理了理头上的干花，“等你长大出嫁时，奶奶也会给你封一坛。”
阿月摸着发间的干花：“那我要封在彩绘陶坛里，像太爷爷的坛子里那样，刻上银环草的花纹！”
奶奶笑着拍了拍她的头：“傻丫头，先学会怎么晒草吧。”她指着竹匾，“晒草要每天翻三次，不能沾到露水，不然甜味就跑了。”
茶商突然放下茶碗：“我能拍张坛子里的草籽吗？城里的朋友肯定没见过五十年的草籽。”
弘业揭开坛盖，顿时飘出股混合着茶香和草甜的气息。茶商把手机伸进去录像，镜头里，深褐色的草籽堆间偶尔闪过银亮的“甜脉”，像撒在土里的碎银。
“太爷爷封坛时，特意留了把银环草编的茶漏。”雅雅从茶经里取出个草编小筐，边缘还缠着圈细银线，“你看这茶漏，编的时候每三圈草就要缠一圈银线，说是能‘锁’住甜味。”
阿月突然抓起茶漏往自己头上戴：“像不像公主的花冠…！
“像！像戴着星星编成的花冠呢！”雅雅伸手替阿月调整茶漏的位置，银线在小姑娘发间晃出细碎的光。茶商的手机镜头跟着转动，突然拍到茶漏边缘垂下的草穗蹭过阿月鼻尖，小姑娘痒得打了个喷嚏，坛子里的草籽被震得沙沙响。
“呀！把甜脉震出来了！”阿月指着坛子边缘一颗滚出来的草籽，籽尖的银环在阳光下亮得晃眼。弘业弯腰拾起草籽，指尖刚触到银环就惊得缩回手：“怪了，这草籽怎么是温的？”
茶商连忙把镜头对准草籽：“真的在冒热气！像刚炒出来的茶籽。”他伸手想摸，却被雅雅拦住。
“太爷爷说过，银环草籽遇热才显甜脉，可不能用手首接碰。”雅雅从茶经里抖落出片干荷叶，小心翼翼把草籽包起来，“得用荷叶焐着，甜味才不会散。”
阿月突然拽住弘业的袖子：“弘业哥，用荷叶包着能种出银环草吗？我想在窗台上种一盆，每天闻甜味。”
“傻丫头，这是封了五十年的草籽，得用山泉水浸三天才能发芽。”奶奶挎着竹篮走来，篮里的陶壶还冒着热气，“来，试试用新晒的草籽煮的甜茶。”
茶商接过茶碗时愣住了：“这茶汤怎么是粉红色的？刚才那碗明明是琥珀色。”
“新草籽煮茶要加半勺野蜂蜜。”雅雅指着陶壶里飘着的花瓣，“奶奶往里面扔了片洛神花，甜中带酸，最适合小姑娘喝。”
阿月捧着茶碗小口喝着，突然指着远处茶田：“你们看！晨雾里有银环草在发光！”众人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果然见晨雾漫过的草叶上，银环草的甜脉像缀着无数小银铃，风一吹就荡起粼粼波光。
“太爷爷说，银环草在雾天会把甜味吐出来。”弘业望着茶田出神，“小时候我总以为是萤火虫落在草叶上，后来才知道是甜脉吸了露水在发亮。”
茶商的手机突然“叮”了一声，他低头看了眼屏幕：“城里的朋友问这草籽能不能盆栽，说想给孩子煮甜水。”
阿月立刻摆手：“不行！盆栽的银环草甜味会变涩，必须长在咱们茶山的红土里。”她抓起颗草籽放在掌心，“你看这籽尖的银环，只有喝着山泉水、晒着晨雾的草才长得出来。”
奶奶突然从竹篮里拿出个布包：“这是新收的草籽，你带些回城里吧。”她把布包塞进茶商手里，“记住要用山泉水煮，煮的时候放片柑皮，甜味才正。”
茶商捏着布包，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问：“坛子里的草籽……真的要留到弘业娶亲吗？”
雅雅正低头给阿月系银环草编的手链，闻言指尖一颤，草绳差点散开。弘业咳了声，接过奶奶递来的茶碗：“太爷爷说过，这坛草籽要等能把甜茶煮出‘回头甜’的人来启封。”他突然看向雅雅，“你上次煮的甜茶，就让我尝到了五十年前的味道。”
阿月突然举起手腕上的草绳：“雅雅姐编的手链会发光！”银环草编的绳结间，果然嵌着几颗细小的甜脉，像撒在绿丝绒上的碎银。
茶商的手机镜头扫过手链，又慢慢移向茶田。晨雾渐渐散去，银环草在阳光下舒展叶片，每片叶尖的甜脉都闪着光，仿佛整座茶山都挂满了 tiny 的银铃铛。远处传来小姑娘们的歌声，唱的是太爷爷传下来的茶谣：“银环草，土里藏，甜丝丝，绕山梁……”
“你们听，”雅雅把耳朵贴在茶坛上，“坛子里的草籽好像也在唱歌。”众人凑近细听，果然听见坛壁传来细碎的“沙沙”声，混着茶香和草甜，像极了五十年前太爷爷封坛时，落在陶坛上的、带着露水的笑声。
阿月突然把茶漏扣在坛盖上，银线缠成的花边正好卡住坛口：“这样甜脉就不会跑出去啦！”她歪着头看弘业，“等弘业哥娶亲那天，我们用坛子里的草籽煮甜茶，让整个茶山都闻到甜味好不好？”
弘业看着雅雅泛红的耳根，笑着点头：“好啊，到时候还要用太爷爷的茶漏，让甜味锁在茶汤里，从日出甜到月升。”
茶商悄悄关掉手机录像，却觉得镜头里没拍完的画面比任何视频都珍贵——陶坛上扣着的草编茶漏、阿月发间晃着的干花、雅雅腕上若隐若现的银线，还有茶田深处，银环草在风里摇出的、亮晶晶的甜。他把布包揣进怀里，那里面的草籽仿佛还带着坛子里的温度，像揣着一捧会发光的、关于甜和家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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